第五十八章 贝洛格尔斯克的曦光（下）
“湖壑溢满，神祇远遁，山峦聚合，凛冬将至。”乃布里乌斯站在漆黑而见不到边际的空间中，面对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漫天星辰，背对着达克，用沉重、稳健而沙哑的嗓音，说道：
“达克·蒂里斯队长，你知道《未来史诗》吗？”
“我知道，但我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他。瓦西里长官的私生子，为了执行秘密任务而阵亡的沃夫亚队长曾告知过我有关它的部分内容。”达克望着乃布里乌斯的背影，站在金属板搭建的桥梁尽头，回答道。
“沃夫亚啊，我认识他。最开始见到这小伙子的时候，我就认为他能成大事。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克鲁斯德人缺乏的信心、坚韧和适度的狡猾。”乃布里乌斯背对着达克的脸上露出了慈善的笑容，却又迅速切换为愁容。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联邦委员会的那帮人，要么过于自私，要么过于无私，要么过于坚持，要么过于天真。即便是当着瓦西里长官的面，我也敢指责他的愚昧。只是可惜，他并没有听进去，一意孤行，酿成灾祸。”
“或许是，瓦西里已经回不了头了。当他选择接受伊凡二十二世的蛊惑开始，当他启动了第一枚【与风有关的核心】开始，他就只能沿着这条道路走向黑暗。”达克以他自己的理解，分析道：
“我能看得出来，实际上，联邦境内一半以上的人都不赞同‘寰宇能量演变台’计划，有些人蠢蠢欲动，有些人公然反叛。但都阻止不了瓦西里希望成为伟人的幻想。”
“卡诺斯克、旧北森城、大卫斯克、普维金斯克，以及瓦西里斯克，这‘五伟人城市’的建立，就彰显了他的决心。他试图通过绝对的权力和绝对的信念，突破现有资源和规律的束缚，真正成为终结废土纪元的‘终结者’。但实际上……”乃布里乌斯干咳几声，强行压制住喉咙的瘙痒和躁动后，他接着说道：
“蒸汽纪元，是个工业和经济都相当繁荣的时代。瓦西里的坚持……用普托亚经济学家的观点来说就是，在股权交易中，当你一个人与整个市场成为对手盘时，你会相当危险。
“瓦西里就是如此，他的‘演变台计划’不是遭到一半以上的反对，而是除了他的秘书库卡和‘秩序会’那帮疯狂且有野心的失落外，几乎全部的克鲁斯德军官都反对。”
“既然反对，为什么你们始终没有大规模地公开反抗。乃布里乌斯长官，凭你的职位，你在东部的军事力量，如果在‘格纳季防线’被突破之前联合沙涅娃的诺瓦亚斯克军团的话，是有机会引起瓦西里长官的重视的。至少……你们可以逼迫他走到谈判桌上。”达克愤怒地质问道。
略微停顿了几秒，乃布里乌斯并未直接回答达克，而是伸出缠着血色绷带的右手，指向面前的这片宇宙和星辰，说道：
“你在宇殿岸口的时候，看到的一定也是这幅景象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宇殿岸口。不……这个名词，雅罗斯拉夫已经死了、沃夫亚也死了，我从未告诉过除了莱特之外的任何人，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达克问道，他死死盯着乃布里乌斯的后脑，心中盘算着什么，右手却缓慢地压在了腰间的“仿-狂熊牌”手枪之上。
好在，乃布里乌斯的回答符合逻辑，暂时让达克失去了走向极端的理由：
“我们的人，实际上早就渗透进了联邦委员会所能控制的任何军团之中。的确，你和莱特·苏格拉那个‘怪物’在非凡领域都是序阶3的强者。甚至在武器使用方面，沃夫亚那个大个子也教了你不少。论单兵作战，实际上，整个克鲁斯德也少有你的对手。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随意暗杀任何一位联邦的长官，包括沙涅娃那个愚蠢的女人。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需要有野心的人，但更需要智慧的人。刚才，星野翔太给你的‘异化暗瞳’，就是一件为黑暗系魔源力使用者启迪智慧的序位魔物。”
“‘异化暗瞳’，对了，这件序位魔物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我拿到它的第一刻就感到精力充沛，思维十分活跃，但却感觉，有点……有点……”达克拿出了那枚外观几乎是黑曜石雕刻的圆形玩具球，困惑道。
“有点懒，有点不想动对吧？”乃布里乌斯笑道：
“那就对了。任何重大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如果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的话，做好了只是运气好，做不好才是常态。在你身为‘异种怪物’的时候我就关注过你，身为怪物时，你总是冲动地不留情面，总想把敌人啃食殆尽，彻底杀戮干净。
“而你成为人类之后却又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达克·蒂里斯，你是我见到的拥有绝对实力的联邦军官中，最为保守，最为坚持人类道德的一个。所以，直到现在你一直被人利用，瓦西里也好，沃夫亚也好，‘秩序会’也好，甚至是我这个乃布斯克的行政长官也好。你从未想到过你自己。”
“之前，我坚持人类的道德，坚守联邦【战士】的底线，只是为了不再让我自己重新回归那段疯狂的时期罢了。”达克解释道。
“这正是一种错误。名为恐惧的错误！”乃布里乌斯饱含深情地大吼道：
“你惧怕因为精神错乱而再度沦为怪物，你害怕你体内的‘无心人病毒’和非凡力量会吞噬你，让你沦为失落者，你更害怕……被联邦委员会认定为敌人。实际上，就算你召唤触手贯穿了瓦西里那愚蠢的老家伙的脑袋，只要你还能用克鲁斯德语威胁剩余的联邦委员会成员，就没有人敢把你当做怪物。
“你以为，‘怪物’是那么好当的吗？你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你甚至都能为了灰蒙之梦中的一个约定前往‘红幻遗迹’，拯救红色魔源力的持有者，那个真正的怪物莱特·苏格拉。你却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牟利，至少，在联邦委员会内谋求一个职位。”
“我对职位不感兴趣。”达克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乃布里乌斯回过头来，盯着达克那双依旧带有愚蠢的清澈眸子，狂笑道：
“你，只是迷茫而已。你，只是懦弱而已。你从未真正利用过你暗星位阶的军官身份笼络过人心，组建一支只忠诚于你的队伍，用以实现你的任何目标。管理更多的军队，控制更多的士兵，以此不断晋升，是几乎每一位克鲁斯德【战士】梦寐以求的待遇。
“可你，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否则，依你的能力和得到的机遇，至少能够管理一个城市，一个据点。不过……”
乃布里乌斯在漆黑的地面上走了许久，终于从“近在咫尺”来到了达克的面前。
他伸出手捏着达克的下巴，将其微微抬起，让达克以略显屈辱的姿态面对着这位一身正气的联邦城市行政长官。
而后，他带着微妙的笑容，道：
“你既然能见到我，一定也幡然醒悟了。你应该是有野心的，现实或许并不曾给予你更多的机会。我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按照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去做了。在‘摇光’演变台里，我们发现的一份三百二十年前的报告里提到过一件与你相关的事情。”
“什么？”达克突然一惊，好奇地问道：
“三百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怎么会与我有关？”
“准确来说，是与‘异种怪物’相关。”乃布里乌斯放下了捏着达克下巴的手，重新背对着达克，双手交叉于胸前，讲述道：
“‘K537-01号文件’的内容主要是讲述联邦各地出现过的难缠‘异种怪物’。这些‘异种怪物’通常拥有强悍的力量，比人类制作的任何机械力量还要强大，甚至除了‘天罚之火’以外的任何传统热武器都无法彻底击败他们。
“但是，当时的联邦委员会的首席科学家伊戈丽·君士坦娜曾做过一个实验。她向几只捕获的‘异种怪物’脑袋里植入了有关人类的记忆，并使用‘联邦01精神药剂’重构了‘异种怪物’们的大脑，协助其重建了神经元。”
“听起来像是一种改造。”达克评论道。
“没错，就是改造。”乃布里乌斯点了点头，继续讲述道：
“后来，他们找来了强壮的联邦战士和捕获的实验级人员作为志愿者，抽取他们体内的血液，并使用了一些传闻是神明遗留的未知能量体，共同注入了‘异种怪物’的体内，对其含有高浓度灼液的血液进行净化。
“实验的结果令人满意。两位‘异种怪物’都在一个月之后褪下了怪物的外皮和外壳，重新长出了略显丑陋的与异兽种族差不多的崭新四肢，并且恢复了人类的意识和自我认知。只是，他们的智商只有差不多六岁小孩的水平，也失去了一切‘异种怪物’时期和成为怪物之前的记忆。”
“之后呢？”达克进一步追问道，到这里他才能确认，乃布里乌斯讲述的文件，可能与他从“异种怪物”重新变回人类有关。
“伊戈丽教授发现，那些重新变回人类的‘异种怪物’们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是在非凡能力的使用，魔源力的运用上比失落者更有优势。”乃布里乌斯讲述道：
“后来，在维奇·罗曼努克长官的授意下，启动了一项名为‘异种复苏’的计划。只是在进行了三十五年之后，伊戈丽教授神秘失踪了，他的团队成员在接连出现精神异常之后，均选择了自杀，唯一没有自杀的一位成员，也在十数天的绝食之后，死在了医院之中。
“不过，‘异种复苏’计划有一项重要的研究成果，那就是：无论‘异种怪物’以何种方式回归人类，由于大脑中新建立的神经元非常稳固。因此，他们均拥有强悍的精神力量，难以被‘引诱’或是‘操控’。而且，由于高浓度灼液被排出，体内对灼液产生了相当数量的抗体，他们，无法再次回归‘异种怪物’形态。”
“所以，我是……是不会再成为‘异种怪物’了，对吗？”达克语气迫切，上前几步，问道。
“按照伊戈丽教授的说法，以及‘K537-01号文件’的内容来看，的确是不会了。所以，达克·蒂里斯，你尽可以追求你的目标，按照你内心的想法来做事。”乃布里乌斯像是教导下属般，教导达克道：
“善良和道德固然重要，但那都是【秩序】建立之后的事情了。在【混乱】时期，你需要一定的贪婪、狂妄和掠夺。在废土世界中，你占有的道德越多，你就越困难，而你占有的资源越多，你才能够有更多的机会做事。就像，【契丹里亚的核心】缔造的这片宇宙空间一样。”
乃布里乌斯说着，拉着达克的手，踏过隐藏于漆黑领域之下的道路，走到整个空间的中心位置，指着黑暗世界中的漫天星光说道：
“【契丹里亚的核心】有着一项瓦西里和沙涅娃都无法知晓的能力，就是，使用者可以身临宇宙之间，尝试与神明沟通。这里，原本只有一片足球场那么大，但【核心】几乎成倍地拓展了这里的空间，用以保护自身。
“如果我们想要摧毁【契丹里亚的核心】，一方面需要龙族的力量。毕竟，这枚【核心】最初是克鲁斯德帝国邀请的契丹里斯名匠的呕心沥血之作。另一方面，想要在它所创造的宇宙世界中找到它的本体，则需要一位拥有黑暗系魔源力的人类。”
“那么，报酬是什么，乃布里乌斯长官。”达克看向乃布里乌斯，灰色的眸子里渗出一丝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