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沆瀣一气
拓跋烨寰见他不说话,便知老家伙已然动心,遂道:“太子无能,这是朝臣有目共睹的事实。可父皇偏偏不肯废太子,如此,本殿只能扫除一切障碍。”
依此所言,是否意味着蒋家、傅家之事都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甚至,连他柳家也包括在列。此刻柳二爷已经从最初巨大惊喜中缓过理智,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开始回想最近所发生的一切。
越想,柳二爷的一颗心越是高悬。
一股渗人的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心口,柳二爷目色复杂地看着三皇子,满腹疑问压在嘴边。
天家争夺,夺位之争,古往今来无一例外是一场明争暗斗的血战。皇位之下,铺层着皑皑白骨。
柳二爷正因为知道三皇子为人性格残暴,所以此刻一句不敢随便张嘴。
不敢问傅家的事情,也不敢问蒋家老太太的事情,更不敢问自家老太爷的事情。
三皇子等了半晌,见柳二爷沉默寡言,久久不表态度,似笑非笑得端起酒杯,置于鼻翼轻轻嗅了一口酒气,语气恣意道:“御史大人若是一心想辅佐太子,那现在就可以去父皇面前告发本殿。只不过,届时就不知太子殿下能不能护住长盛侯府了。”
话音刚落,紧跟着砰的一声,三皇子手里的酒杯碎成片片碎渣。
俊朗的面容下,眼底尽是阴骘。
柳二爷看得心里一颤,拱手连忙站起道,“殿下便是借老臣一百个胆子,老臣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方才是老臣一时走神,还望殿下恕罪。正是晚膳时刻,殿下若是不嫌弃,老臣恭请殿下喝酒。”
“御史大人有意,本殿自当领情。”说着眼底的阴狠一闪而过,三皇子面上重新带着淡淡的笑容坐下,“至于酒菜,本殿已经点好,就不知大人是否心甘情愿陪本殿一块享用这桌酒菜?”
柳二爷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忙道:“老臣乐意之至。”
“如此甚好。”三皇子说着嘴角上的笑意更深了。
一瞬间剑拔弩张的局势沉如水面。
两人坐下,女婢端着美酒美食鱼贯而出。
待女婢出去,三皇子亲自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柳二爷,一杯自己端起,“大人,干了这杯酒,从今往后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令侄女决不能嫁给老六。”
“殿下。”
“本殿惜才,但也最不喜摇摆不定之人。老六跟太子一丘之貉,倘或令本殿发现柳府妄图依靠联姻在本殿跟太子之间左右逢源,届时就休怪本殿翻脸无情。”
柳二爷听得心里咯噔一下,颤抖地端起眼前的酒杯,挤出一丝笑意,“殿下,说笑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人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人了。心底泛起一股股恨意。
可是,对权势的渴望,对天家权谋的畏惧,让他不敢质问拓跋烨寰。
柳二爷冷汗直冒,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窜到双手,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勉强端住手里的酒杯。
“若是本殿不是开玩笑呢?”三皇子瞥了他一眼,俊朗的一张脸玩味渐渐淡去,薄唇幽幽得抬起:“大人可有法子阻止这场婚事?”
一府当中能有两位姑娘嫁入皇家,便是一为正妃,一为庶妃,也可谓是天大的殊荣。放眼满京,在与他长盛侯府旗鼓相当的侯府里,亦是屈指可数。
阻止婚事?
就是要他亲手断了三房扶摇而上的青云路。柳二爷的双唇只觉得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大人,古语云兄弟如手足,可本殿倒觉得皇权富贵面前,背后插刀之人往往便是至亲之人。有道是亲兄弟明算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三皇子最后一句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草,柳二爷眼底的犹豫一下无比坚定起来。
柳家的青云路,却不是他柳二爷的。
便是他与老三从同一个肚皮里爬出来,同为柳家人,等三房两位姑娘一同嫁入皇家后,他们二房势必在柳府无半点立足之地。
三皇子见一把火烧得差不多,目光幽幽得盯着柳二爷道:“大人,想好了吗?”
柳二爷抬起头,良久,双唇颤了两下,不急不躁道:“老臣有一事要回禀殿下,家父前几日突然辞世,至今尚未发丧。若是此时发丧,按照本朝礼法,柳府满门需要为老太爷守孝三年。如此,璃丫头和玫丫头三年之内自然不能婚嫁。”
三皇子拓跋烨寰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故作惊讶道:“柳老太爷死了?此事怎么会如此突然,人既死,为何还不发丧!”
柳二爷听得一愣,他原以为三皇子这是有意借此考验自己,怎料对方似乎一无所知。柳二爷谨慎得抬头,微微瞧了瞧三皇子,见他一脸疑惑,毫无半分慌张,似乎自家老太爷之死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老太太所说的那番话,句句都指向了三皇子。还有刚刚自己心底的直觉,都与眼前的三皇子相关呀。
难不成对傅家动手真的不是三皇子?另有其人借此混淆视听,诬陷三皇子?
傅家、薛家之事是何人所为,他并不在意。
自然,对于是不是三皇子谋害了父亲,柳二爷亦不关心。
在滔天权势面前,父子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从头到尾柳二爷唯一顾忌的,倘或这些事真的是三皇子所为,有朝一日,自己是否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富贵险中求,最终柳二爷还是没敢问出来。
“回殿下,是三弟担心家中两个女孩的婚事,这才一直没有发丧。”柳二爷毫无半点愧疚得把责任推到柳三爷身上。
“糊涂!”
三皇子沉着一张脸,重重搁下手里的酒杯,厉声痛斥道:“为人子,这般不孝,简直罪不可赦!倘或传到皇上耳中,大人怕是亦难逃此咎。身为兄长,大人自当以身作则,为老太爷风光厚葬,这才是天下仁孝之楷模。”
“殿下教训的是,老臣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柳二爷点点头,端起酒杯,仰头一杯痛饮。砰的,搁下酒杯的一瞬,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窗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空洞,一双耳朵正贴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们所说的话。
朱松依照柳梦妍的吩咐,日日跟踪柳二爷上朝下朝,一连几日,没有事发生,未曾想今日居然让他发现柳二爷果然有问题。
朝臣与皇子私会本就有问题,何况两人还如此偷偷摸摸。待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入了一家酒楼,朱松立马小心得绕到酒楼后巷,纵身一跃,伏在檐牙上跟踪而至雅室。
难怪将军将他四人一同派去守护县主,柳府果然是虎穴狼巢之地。
上回他们已经失职,若不是六皇子的暗卫及时现身,县主险些中毒。而今知道柳二爷跟三皇子又要在县主的婚嫁上动手脚,朱松自然不敢有一丝大意。
等到柳二爷和三皇子达成协议痛饮,说的都是一些无关要紧的话,朱松才悄然离开酒楼,飞奔柳府。
入府后,他直接到储秀轩里跟柳梦妍禀报此事。
“好,真是我的好二叔!”柳梦妍听完朱松的禀报,差点气得没将手里的杯子摔到地上。
呵,也是她抱有一丝幻想了。以为玉姐儿如愿嫁进陈家,柳二爷便会死了那条心。
结果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自己那个二伯从头到尾都是靠不住的。一丘之貉,骨子里凉薄之徒岂会轻易放弃滔天的权势!
如今想踩着她,坐稳拓跋烨寰的大船,踏上扶摇而上的青云路,哼,去他的痴心妄想!
柳梦妍眼底闪过一道狠厉,忽的起身走到书桌前,提起毛笔,匆匆写下几行字。
这两人既然商量计划,为防夜长梦多,怕是这几日便肯定有所行动,她一定要趁在他们发丧之前与六皇子拓跋泽言完婚!
……
彼时,宣帝微服出宫,一行几人乘着马车低调得来到六皇子府上。
待他占到拓跋泽言床前时,只见房中鸦雀无声,拓跋泽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一张脸苍白如纸。
宣帝单手负背在后站在床前,定定看着这个儿子,不由想起他为自己挡掉的那杯毒酒,如今又是自己派他出去才受了这般重的伤情,心中一片愧疚。他对这个儿子的关注一直都很少。
拓跋泽言自是看到了宣帝眼底的愧疚,眼中闪过一丝氤氲,但很快,面上只剩下拳拳孺慕:“父皇,不必担心,生死……由命,儿臣能……为父皇分忧,虽……死犹……荣。”
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宣帝见其一口气几次差点提不上来,不由怒从心起:“让外面的太医通通过来,治不好逸王的伤,朕砍了他们的脑袋!”
“父皇!”
拓跋泽言说着作势要从床上起来,宣帝哪里敢让他乱动,忙拦住,“别动,朕知道你心善,你舍不得他们的脑袋,难道就忍心让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
拓跋泽言闻言眼中掠过一道黯然,忽然状似想到什么,拉着宣帝的手道:“儿臣有个法子,兴许可以救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