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谈判桌上的较量

第三天辰时,永安侯府前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沉重的紫檀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府中众多窥探的目光。

厅内,鎏金兽首香炉吐着淡淡的龙涎香,却驱不散那无形的刀光剑影。

雷老虎带着两名精悍手下准时赴约,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穿着藏蓝色绸缎直裰、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

此人并未通报名姓,只安静地坐在雷老虎上首,但那份气度与雷老虎隐约流露出的恭敬,已表明他才是今日真正的主事者,想必来自武安伯府。

萧煜端坐主位,一身墨色暗纹常服,衬得面容愈发冷峻,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洛晚晚则坐在他下首偏右的位置,穿着庄重的绛紫色百蝶穿花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神色平静,膝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以及几卷写满字迹的纸笺。

双方见礼,寒暄寥寥,很快便切入正题。雷老虎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架势,将借据副本拍在桌上,粗声道:“侯爷,夫人,三日之期已到,银子可备好了?咱们爽快人,就不绕弯子了!”萧煜眼皮都未抬一下,指尖轻轻敲击着黄花梨椅的扶手,声音冷冽如冰:“雷管事,今日既然坐在这里谈,规矩就要讲清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前提是,债要真,数要明。”他目光倏地扫向那中年文士,锐利如刀,

“武安伯派阁下前来,想必不是只为这五万两银子吧?借题发挥,也要看看题目合不合适。”他开门见山,直接点破对方借旧债行打压之实的意图,更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中年文士的来历,气势上先声夺人。

那中年文士面色不变,只微微一笑,拱手道:“侯爷明鉴。在下姓孙,不过是在伯爷身边跑腿办事的。今日前来,只为协助雷管事厘清这笔旧账,绝无他意。至于债务真伪,借据在此,印鉴分明,侯爷莫非想要抵赖不成?”他语速平缓,却字字藏针。

“抵赖?”萧煜冷笑一声,

“永安侯府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该还的,一分不会少;不该还的,一文也别想多拿。孙先生既然代表伯爷而来,当知凡事需有度,逼得太甚,对谁都没好处。”他语带双关,既是说债务,也是指朝堂博弈。

孙先生笑容微敛,正要开口。这时,洛晚晚轻轻将膝上的账册翻开,声音清越柔和,却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打破了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孙先生,雷管事,且容妾身说几句可好?”她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才不慌不忙地道:“债务之事,侯府从未否认。正因重视,妾身这几日带着账房先生,连夜核对了府中所有旧档。关于这笔借款,本金数额、借款日期,借据所载与府中残存记录大致相符,这一点,我方认可。”她先肯定债务存在,表明合作态度,缓和气氛。

雷老虎脸色稍霁。但洛晚晚话锋随即一转:“然而,关于利息部分,却有些疑问。借据约定利滚利,十年下来,数额惊人。但我朝《户律》有云,‘私放钱债,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若按此律核算,即便计算复利,至今本息合计,当在三万八千两左右。当然,此乃老侯爷生前旧事,或许另有约定,妾身不敢妄断。只是若完全按借据所载五万两偿付,恐与国法有悖,传扬出去,对贵我双方声誉皆有碍。”她引经据典,将问题从

“赖账”巧妙引导至

“依法合规核算”的层面,既站住了法理脚跟,又给对方留了台阶。孙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料到这深宅妇人竟如此熟悉律法条款,且逻辑清晰。

他沉吟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然民间借贷,自有章程,且此乃陈年旧约……”

“孙先生说的是。”洛晚晚接过话头,语气依旧温和,却不容置疑,

“故而,妾身与侯爷商议后,拟定了两套方案,供二位参详。”她将准备好的卷宗展开。

“方案一,分期偿付。”她清晰地说道,

“侯府认可四万两的债务总额(她主动让了一步,高于法律上限但低于对方要价),首付一万两现银,剩余三万两,分五年六十期偿还,每半年支付一次,年息按市面通行的五分计。此方案,可确保贵方资金持续回收,风险可控。这是详细的偿付计划表。”她将一张列明每期还款金额、日期的表格推了过去。

数据详实,一目了然。雷老虎皱紧眉头,显然对不能立刻拿到全款不满。

孙先生则若有所思。洛晚晚不给他反对的机会,继续道:“方案二,则在方案一的基础上,加入‘权益抵偿’。”她用了更易理解的词,

“侯府愿以京西‘上林庄’未来五年三成的净收益作价五千两,直接抵偿部分债务。换言之,贵方不仅是债主,也将成为‘上林庄’的东家之一,庄子盈利,可按股分红。这是‘上林庄’近三年的收支情况及未来五年的盈利预估。”她又推过一叠资料。

这时,萧煜适时地冷冷开口:“‘上林庄’虽非顶尖,但水土丰沃,近年已引入新法耕种,前景可期。总好过某些人,握着张旧纸,最终可能血本无归。”他这话,既是展示实力(我们有盈利能力),也是施加压力(逼急了,大家鱼死网破)。

孙先生拿起那份盈利预估,仔细看着。洛晚晚补充道:“不瞒二位,侯府名下‘云裳阁’、‘珍珑阁’等产业,如今经营状况良好,月有盈余,支付分期款项绰绰有余。选择‘权益抵偿’,是侯府展现的诚意,希望与贵方建立更长久的合作关系,而非一锤子买卖。”她巧妙地将还债包装成了

“合作机会”。谈判进入了最激烈的环节。雷老虎坚持要现银,孙先生则更关注收益权的细节和保障。

萧煜主要负责压制对方的气焰,在关键条款上寸步不让;洛晚晚则负责解释方案细节,用数据和道理说服对方。

“五年太久了!必须三年!”雷老虎拍桌子。

“三年期短,每期还款压力巨大,不利于侯府运营,若因此影响还款,岂非得不偿失?五年期平滑稳定,对双方皆有利。”洛晚晚据理力争。

“收益权如何保障?若是庄子亏损如何?”孙先生质疑。

“可签订契约,约定最低分红保障,并允许贵方派账房监理。具体条款,可详议。”洛晚晚应对从容。

夫妻二人,一个如出鞘利剑,气势逼人,专攻对方要害;一个如绵绵流水,条分缕析,化解对方攻势。

刚柔并济,配合得天衣无缝。萧煜的强势,奠定了谈判的基调,让对方不敢肆意妄为;洛晚晚的细致,则确保了方案的可操作性和吸引力。

最终,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激烈交锋,在萧煜暗示性地提及

“近日京兆尹正在严查民间非法追债”以及洛晚晚同意将债务总额微调至四万三千两后,孙先生最终代表武安伯府点头,接受了以

“分期偿付”为主、

“权益抵偿”为辅的组合方案。当双方在重新拟定的协议上盖上印信时,厅内的紧张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雷老虎虽然没拿到全款,但有了武安伯府的首肯,也只能认下。孙先生深深看了洛晚晚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忌惮,随即起身告辞。

送走

“客人”,前厅内只剩下萧煜和洛晚晚。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洛晚晚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一仗,赢得不轻松。

萧煜转身,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却依旧镇定的脸上,沉默片刻,只说了两个字:“不错。”洛晚晚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在那片幽深中,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认可。

她微微屈膝:“侯爷应对得当,妾身只是尽力而为。”这一次谈判桌上的较量,他们不仅成功化解了眼前的危机,更向所有暗中窥伺的势力,展示了永安侯府新一代当家人的能力与手腕。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经此一役,一种基于实力认可和共同御敌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生根。

然而,他们都明白,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