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试探

姜宏远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心头一软,温声道,“快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些虚礼就免了。你呀!不在屋里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若是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这是他与心上人成婚八年才怀上,生产时又逢难产,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女儿。

自小如珠如宝地宠着,养成一副骄纵跋扈的性子。

让他十分头疼。

可如今见她这般弱不禁风,做父亲的哪能不揪心。

姜茶就着春桃的手站起身,抬眼看向父亲。

眼前的父亲,面容俊郎,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沉稳,不由地让她想到前世赵霖称帝,自己被册封为皇后,结果当上皇后不久,她的寝殿就被搜出浑身扎着针的布娃娃,上面还写着赵霖的生辰八字,她百般解释。

当时赵霖是怎么说的?

“朕,相信自己的皇后。”

可转头将她软禁于凤仪殿内,不久之后,一道旨意,震惊朝野,也让她彻底看清了这个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姜氏一族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私蓄兵马,意图不轨!皇后姜茶德行有亏,巫蛊惑乱,难承宗庙之重。

即日起,废其后位,姜氏满门抄没,一应人等,秋后问斩。念及结发之情,特免姜茶死罪,贬入冷宫,非诏不得出。钦此——”

那道尖细的嗓音,如同淬了毒的针,一字一字刺进她的耳膜。

后来她发了疯的要去找赵霖,却被男人冷漠的神情刺痛。

再次听到父亲的消息,是冷宫当值的一个宫女告诉她的。

那宫女受过姜家恩惠,所以是特意来告诉她的。

她说镇国公当时接旨时,突然反抗,杀了好几名当官差,混乱中,有个侍卫护着一位姑娘逃了,但其他人没那么幸运被乱刀砍死了,而镇国公死前一直念叼你……”

想到这,一股酸楚直冲鼻尖,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垂眸掩饰。

“劳爹爹挂心,女儿感觉好多了。”她声音轻柔,带着刻意的舒缓,“只是昏睡了几日,心里总有些不安,想来见见爹爹,心里才踏实。”

她这番温言软语,与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时常使小性子的女儿判若两人。

姜宏远心中的异样感再次浮现。

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心里有何不安?”

姜茶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后怕。

“父亲,女儿这次落水,昏沉之间,做了个很长也很可怕的梦。”

“哦?什么样的梦?”

姜宏远端起手边的茶盏,语气看似随意,目光却锐利地停留在姜茶脸上。

“女儿梦见……梦见我们镇国公府,不知为何,惹怒了天颜,被抄家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仿佛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梦里,好多穿着甲胄的士兵冲进来,见人就抓,府里……府里到处都是血……”

姜宏远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身为镇国公,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虽自问忠心耿耿,但也并非全无政敌。

只是茶儿为何突然会做这种梦?是上天的指示还是……

“梦境而已,当不得真。”他放下茶盏,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你落水受惊,心神不宁,做些噩梦也是常情。我镇国公府世代忠良,陛下圣明,岂会无端降罪?”

“可是父亲!”姜茶语气急切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梦里……梦里好像还提到了三皇子殿下!女儿隐约听到,似乎与……与兵权有关?”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露出一副我只是胡乱梦到,自己也说不清惶惑的模样。

“三皇子?兵权?”姜宏远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三皇子近年来确实在军中颇为活跃,与兵部几位官员确实走得近,这些他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陛下春秋鼎盛,最忌惮的便是皇子与掌兵的重臣过往甚密。

茶儿一个深闺女子,从不关心朝政,为何会做如此敏感的梦?

这绝不是一个噩梦能解释的。

他的目光深沉地落在姜茶身上。

茶儿醒来后的性情大变,以及这个过于巧合的噩梦……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落水之后的后遗症?

姜茶感受到父亲审视的目光,心知父亲这是起疑了。

于是她露出疲惫之色,用帕子掩唇轻咳了两声。

“许是女儿想多了……”她弱声道,“只是那梦境太过真实,女儿心中害怕,这才忍不住想告诉爹爹。爹爹就当我没说好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影,姜宏远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

他缓和了神色:“为父知道了。你一片孝心,为父甚慰。不过这些朝堂之事,非你该操心。回去好生歇着,莫要胡思乱想,养好身子最要紧。”

“是,女儿告退。”

姜茶顺从地起身,由春桃扶着,慢慢退出了书房。

看着姜茶离去时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姜宏远温和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沉吟片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去查查,小姐落水醒来后,府内可有什么异常?另外……”

顿了顿,“去找几本讲述奇闻异事的杂书来。”

他需要弄清楚,茶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受了高人点拨?

还是真的如一些志怪书籍中所载,有了什么奇特的际遇?

无论是哪种,自家女儿这梦,都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而另一边,姜云殊听闻姜茶去了父亲书房,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想!

这孤魂野鬼定是去迷惑父亲了!

她摩挲着刚刚到手的一小截据说是百年雷击木的宝贝,觉得自己肩上的驱邪重任,更加紧迫了。

……

姜茶从姜宏远书房回来,心知那枚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爹爹或许不信梦境,但一定会对三皇子赵霖多留一分心。

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