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调查遇阻的艰难抉择

亚瑟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熄了火,没有立刻下车。引擎的余温在密闭空间里缓缓散去,仪表盘上的指示灯一盏盏暗下,像退潮般将他推入寂静深处。手机屏幕还亮着,冷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资料已收到,请确认接收方式。”字句平白无奇,却像一根细针扎进神经末梢。

他盯着看了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仿佛怕惊动什么。终于,手指滑动,删除——连同整个对话记录一并清除。动作干脆,不留痕迹。可那一瞬间,他仍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东西被切断了,像是自己亲手剪断了一根通往真相的引线。

他拎起公文包,拉链扣合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内显得格外清晰。推门而出,脚步踩在水泥地面上,回音沿着墙面向远处扩散。地下车库灯光昏黄,每隔一段才有一盏亮着,阴影交错如迷宫。他穿过一排排静默的车辆,走向电梯间。金属门开启时发出轻微“叮”声,他走进去,按下顶层。

楼道里的灯感应到人声亮了起来,脚步落在瓷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时间的距离。开门,换鞋,屋内安静得近乎凝滞。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冰箱运作时低微的震动声传出来,像是这座城市唯一还在呼吸的器官。他没去卧室,径直走进书房,反手锁上门,咔哒一声,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可能的窥探。

书桌上的打印机还在工作,墨盒轻微震颤,最后一张纸缓缓吐出,边缘微微卷曲。他拿起来看,是昨晚九点十四分那个通话记录的基站定位图。红点停在城南中转站附近,之后再无信号。地图上那一点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一颗坠入深渊的星。

他把纸翻过去,在背面写下三个名字:陈启年、周维、林远。笔尖顿了顿,划掉前两个,只剩下一个:林远。

这个名字是他手里唯一的活口。财务审计时发现的一笔异常转账,金额不大,但路径极尽曲折——经由第三方公司绕道三家空壳企业,最终流向一个私人账户。账户持有人就是林远,曾是项目组的外围会计,负责基础账目核对,三个月前被调离岗位,理由是“组织结构调整”。上周本约好见面,对方却在最后时刻失联,电话关机,社交账号冻结,连惯常使用的咖啡馆都没再出现过。

亚瑟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银色U盘插进电脑。接口接触的瞬间,屏幕跳转,加密文件夹展开,里面是一份未公开的资金流向简表。数据以代号标注,层层嵌套,唯有权限者才能解码。他在“林远”那一栏打了星号,旁边标注着“可信度B级,需面谈验证”。现在这个标记已经失效了——不是降级,而是彻底归零。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黑暗中,脑子里闪过早上小亚明说的那句话:“你一定会骑上去的。”孩子说话时眼神很稳,像看透了什么。七岁的儿子蹲在自行车旁,看着他扶着车架犹豫要不要尝试重新骑行,语气笃定得不像个孩子。“爸爸,你不记得怎么骑了也没关系,身体会记得。”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安慰,但他记住了。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哪怕规则变了、路径断了、信任崩塌了,只要你还愿意往前走,总会有某种本能牵引你穿越迷雾。

睁开眼,他点开笔记本内置的离线文档,输入一行字:“证人失联,常规渠道无法追踪,判断存在内部泄密可能。”

敲下**时,指尖微微发紧。

这不是第一次遇到阻断。三年前查海外子公司虚增成本案时,他也曾遭遇审批流程莫名停滞、关键证人临时出国的情况。但那次还有备用路径——老战友在税务稽查队,朋友在通信管理局,甚至一位退休法官还能帮忙递话。可这次不一样。他试过用旧关系联系交通监控系统的朋友,对方只回了一句“查不了”就再没动静。他又通过律师朋友申请临时调取通讯记录,法院审批流程卡在第二天就被退回,理由是“涉及个人隐私保护”,措辞标准得像模板。

所有路都被堵死了。

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蹲下身,输入密码——六位数字,是他母亲生日与儿子出生年月的组合。柜门拉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合同原件、护照、几张境外银行账户复印件。最深处,还有一个黑色硬壳笔记本,封面无字,边角略有磨损。

他拿出来翻开,第一页写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组合的代码:R4V3N_X7K9_M21。下面压着一行小字:“仅限极端情况使用。”

这是“渡鸦”的联络方式。

他曾答应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碰这条线。这个人不在任何官方体系内,也不受法律约束,做过的事不能问,收的钱没有发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从不失信。十年前一场商业泄密案中,正是这条隐秘渠道帮他找到了藏匿在东南亚的数据备份。代价高昂,过程危险,但他活了下来,真相也被揭开。

亚瑟坐回电脑前,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他打字很慢,每个词都反复斟酌,删改数次。最后写成这样:“需要确认一名人员跨境流动情况,请告知可行性及代价。”

语言克制,信息模糊,尽可能减少暴露风险。

光标在发送键上方闪烁。

他知道这一按下去意味着什么。从此不再是在规则之内周旋,而是主动踏入灰色地带。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渡鸦”会不会反过来利用这条请求做文章——比如顺藤摸瓜反向定位他的设备,或者借机植入监听程序。更危险的是,如果内部真有眼线,哪怕只是设备残留痕迹,也可能引火烧身,牵连家人。

但他也清楚,如果不查下去,艾迪的新剧永远悬在半空。那是一部筹备两年的现实题材作品,讲述基层医疗工作者的真实困境,预算近八千万,如今却被一笔来历不明的资金缺口卡住咽喉。投资方态度暧昧,董事会迟迟不批追加拨款,背后的操纵者显然不想让它问世。他已经拖得太久,不能再等。

他拔掉网络线,关闭Wi-Fi和蓝牙模块,将电脑切换至纯离线模式。然后把文档复制到另一个加密分区,保存日志备份。做完这些,他重新接通网络,登录专用邮箱,附件加上伪装壳层——一个看似普通的PDF会议纪要,实则嵌套了多重加密压缩包。收件人填写那串代码邮箱地址。

发送。

页面显示成功后,他立刻清空回收站、浏览器缓存、邮件草稿箱,并用粉碎工具彻底删除原始文件。接着拔下U盘,用打火机点燃,看着它在金属托盘里烧成黑灰,塑料外壳扭曲变形,芯片发出细微爆裂声。

电脑关机,电源线拔掉。

他把笔记本放回保险柜,锁好。转身走向窗边,拉开窗帘一条缝。外面是深夜的城市,远处高楼还有零星灯光亮着,像是没睡的人在坚持。风掠过树梢,枝叶摇曳,投下的影子如同潜行者的轮廓。

他站着没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公司系统自动推送的通知:明日股东会议议程更新,新增议题为“项目预算复审”。

他没点开,直接关了屏幕。

这时,楼下传来车辆驶离的声音,轮胎碾过路面的节奏很轻,但连续不断。他低头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这个时间还有人在进出小区,不常见。尤其这栋楼多为独居上班族,作息规律,极少夜出。

他拉紧窗帘,走回书桌,打开最底层抽屉,翻出一个老式录音笔。这是他多年前做调查记者时用的设备,不用联网,只能本地存储,抗干扰性强,也无法远程窃听。他按下测试键,红灯亮起,正常。

他把它放在手边,顺手将椅子往墙角挪了半米,确保从门口看不到桌面操作。角度调整完毕,他再次打开笔记本——这次连的是另一台备用机,系统干净,从未连接过公司网络,硬盘全盘加密,启动需物理密钥。

他插入新的U盘,开始整理现有的所有线索:资金流向图、人员名单、时间节点、异常审批记录。每一条都单独归档,不做关联标注,避免形成完整逻辑链被逆向破解。做到一半,他停下来,翻出一张便签纸,写下几个问题:

林远是主动消失,还是被迫离开?

他的家人最近是否有异常动向?

最后一次通话内容是否被截取?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并未出境,而是藏在本地?

这些问题目前都没有答案。而他能动用的资源越来越少。

他想起昨天财务部交上来的报表,其中一笔技术预付款的审批流程显示为“加急处理”,签字人是副董事李振国。这个人平时很少插手具体项目,风格低调保守,这次却亲自推动,时间点刚好在林远失联前六小时。更巧的是,这笔款项的收款方是一家注册于开曼群岛的技术咨询公司,名称缩写竟与林远曾任职的外包团队高度相似。

巧合太多就成了破绽。

亚瑟把这张便签贴在显示器边缘,提醒自己明天找机会查李振国的近期行程和通话记录。但现在,他已经做了今晚能做的全部。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活动肩膀。脖子有些僵,太阳穴也在跳。连续几天睡眠不足开始显现症状,眼前偶尔浮现短暂的重影。他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一口喝完,杯子放回原位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窗外风大了些,树影扫过玻璃,像有人在外面走动。他停下动作,屏息倾听。几秒后,一切归于沉寂。

他回头看了一眼镜子般的窗户,没发现异常。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旧缠绕在脊背之上。

放下杯子,他重新坐下,拿起录音笔,按下录音键。

“七月十一日凌晨三点四十六分,”他低声说,“林远失联,调查中断。已启动非常规渠道,请求外部协助。后续行动保持低调,优先排查内部泄密可能。重点观察李振国、财务审批流、境外支付接口。”

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份普通的工作日志。可每一个字,都是他对自己立下的战书。

说完,他停止录音,把文件命名为“备忘0711”,保存后取出内存卡,塞进烟盒底部的一个夹层里。烟盒扔进垃圾桶最底下,上面盖了几张废纸,伪装成日常垃圾。

做完这些,他把书房灯关了。

黑暗中他静立了几秒,才伸手摸到门把手。

就在他准备开门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短信,也不是电话,是邮箱提醒。

新消息到达。

发件人一栏显示为空白,主题栏写着:“回复待定,需当面交接。”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屋外,一辆摩托车从小区门口驶入,车灯扫过外墙,光影一闪而过,随即隐没在楼宇之间。

他站在原地,没有开灯,也没有移动。

房间里只剩下心跳声,和窗外未曾停歇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