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股东抵制的小风波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了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警示。亚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回响。他穿过地下车库时,头顶的感应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在他身后逐一熄灭。空气里弥漫着机油与潮湿混凝土混合的气息,冷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在柱子间打了个旋。

回到车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城市像被点燃一般,灯火沿着街道蔓延成河,霓虹广告牌在远处交替闪烁,映得车窗忽明忽暗。他坐在驾驶座上没动,手指在方向盘边缘轻轻敲了两下,节奏缓慢而克制——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像是一种自我确认。

手机还在屏蔽盒里,黑色金属外壳静静躺在副驾储物格中。他知道那里面可能藏着多少未读信息、未接来电,甚至是一条足以改变局势的关键线索。但他此刻不想看。不是逃避,而是等待。有些事必须在合适的时机才值得面对。

他把车发动,引擎低吼了一声,缓缓驶出地库。雨刷器自动启动,划开挡风玻璃上薄薄一层水雾。今晚的城市湿漉漉的,仿佛刚从一场隐秘的风暴中苏醒。

财务总监的电话是在他进入公司停车场时打进来的。来电铃声突兀地穿透车内寂静,亚瑟看了眼屏幕,接通后只听对方声音很急:“三位股东提交了撤资申请,流程已经启动。”

“我知道了。”他说,语气平静得不像听到坏消息的人。车子稳稳停进专属车位,他抬头看了眼办公楼顶层的灯光——那间办公室属于他,也象征着他这几年拼出来的位置。“你先把所有相关文件调出来,等我上去。”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闭了会儿眼。金属厢体轻微震颤,数字一层层跳动。发布会的事刚过去不到一天,承诺还挂在各大媒体首页头条,公众记忆尚热,现在内部就出了裂口。他不意外,资本从来不会真正相信情怀或愿景,它们只信控制与回报。只是没想到,反击来得这么快,几乎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办公室门打开时,助理正站在桌边等候。桌上放着一份打印好的股东名单,纸张边缘微微卷曲,旁边是财务系统导出的资金流动简报,红色标记了几处异常交易。亚瑟走过去坐下,外套都没脱,直接翻到第三页——第三方合作方列表。

他的笔尖在“恒远文化”上顿了顿,墨迹微微晕开一点。这家公司名字陌生却不突兀,曾以“技术协作”名义参与过两个前期项目,当时报价合理、执行平稳,几乎没引起注意。可现在,这个名字出现在三个撤资股东的关联网络中,就像一根细线,悄悄缠住了整张网。

笔尖滑向另外两个名字:光影纪元、星桥制作。

“这三家公司最近三个月有没有大额资金进出?”他问。

“有。”助理点头,语速清晰,“特别是恒远文化,上周接收了一笔七百万的技术服务费,来源是咱们新剧的预算账户。”

亚瑟盯着那个数字没说话。七百万,审批时间与合同签署间隔不足十二小时。这笔款项本该走三级复核流程,却因“紧急技术支持需求”被特批直通。他在发布会上没提这件事,因为当时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而现在,它成了第一个被撬开的缺口,也是最危险的***。

他拿起桌上的档案夹,抽出三位撤资股东的背景资料。其中两人曾在三年前参与一个地产项目的联合投资,项目中途烂尾,最后由恒远文化接手运营,并迅速完成改造上市,赚得盆满钵满。资料上没有明说关联,但亚瑟记得那份项目的最终结算报告里,出现过“星桥制作”作为外包执行方的名字——负责宣传物料设计,合同金额仅二十万,却开具了超过百万的服务发票。

线索串起来了,但他没声张。

真正的博弈,从不在言语之间。

“通知他们,我要亲自通话。”他说。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他逐一拨通三位股东的号码。语气平和,先感谢多年合作,回忆过往成功案例,再说明目前项目的进展和保障措施,强调已完成85%主拍摄任务,后期制作已同步推进,宣发资源锁定暑期档。每一句话都带着数据支撑,每一个节点都有备案预案。

最后才提到撤资的事。

“我可以接受回购。”他说,“按原始出资额加五年复利计算,资金三天内到账。只希望你们能给三个月冷静期。”

对方都没立刻答应,但也没拒绝。有人沉默良久,叹口气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谈到最后,其中一人说了句:“有人提醒我们别蹚这浑水。”

亚瑟问是谁。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朋友。”那人改口,“也是做投资的,觉得现在投影视风险太高,政策收紧,市场不确定性强。”

通话结束,亚瑟将手机轻轻放在桌面,眼神沉静如深湖。他知道这不是劝告,是威胁的包装。所谓“朋友”,不过是幕后操盘手伸出的一只手。

他让助理去查这个人最近一个月的所有通讯记录,特别留意是否有频繁联系境外号码的情况。

“还有,”他补充,“查一下他私人助理常用的网络登录地址。”

助理离开后,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叩扶手。脑子里转得很快。公开承诺之后,压力从外部转向内部。媒体质疑可以回应,舆论风波可以公关,但一旦资金链动摇,信任崩塌就是瞬间的事。有人想让他孤立无援,一步步逼他退让,逼他低头,甚至主动放弃控股权。

但他知道,真正的对手不会只靠嘴上反对。

财务部那边很快传来消息:银行授信额度被临时冻结。理由写得冠冕堂皇——“基于近期市场传闻影响风控评估”。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接下来的付款节点一旦延误,违约条款就会触发,更多股东可能跟进撤资,供应商集体追债,剧组停工,宣发取消,前期投入全部打水漂。

他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写下几个关键词:

撤资、恒远、七百万、IP地址、助理

然后用红线划掉中间的逻辑断层。这些碎片还不够构成证据链,更像是散落的拼图块。现在缺的不是怀疑,而是实锤。

他打通另一个电话,接通后只说了一句:“进系统,我要过去三十天的所有转账日志。”

半小时后,私人审计团队的人带着加密笔记本电脑出现在办公室。数据导入后,他们在一笔七百万的支出记录后发现了异常——资金在审批完成两小时内,通过一家名为“云途托管”的平台转出,经过三层壳公司中转,最终流向一个注册地模糊的离岸账户,开户行位于塞舌尔群岛。

“能查到登录IP吗?”亚瑟问。

“可以。”技术人员操作片刻,调出后台访问日志,“最后一次访问是从东南亚某个节点跳转的,真实源头很难追踪。但之前几次操作的源头,都在本市。”

屏幕显示出一串地址。亚瑟记下了其中一个——192.168.103.76。

“这个IP,最近有没有出现在其他敏感记录里?”

技术员比对了一下内网日志,“有。它在四十八小时内三次访问过公司内网的财务审批后台。每次都在非工作时间,权限来自一名股东的私人助理账号。”

亚瑟看着那串数字,脑子里迅速回放。那个IP的活跃时间,正好和他上次被人跟踪的时段重合。当时他在城东写字楼停留了近两个小时,谈一笔关键版权引进,离开时发现一辆银灰色轿车跟了两条街,车牌被泥浆遮盖,直到第三个路口才消失。

现在看来,不是巧合。

他把所有资料打包加密,存入独立硬盘。整个过程没有联网,全程使用物理隔离设备。然后打电话给助理,让她准备一份新的内部会议议程,主题是“重点项目资金安全机制优化”,邀请全体股东参加,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

“这次不用发正式公告。”他说,“让他们知道是常规通报就行。”

安排完这些,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灯光微黄,窗外夜色浓稠。他站起身,关掉灯,把硬盘放进公文包,拉好拉链的动作干脆利落。

回家的路上车流不大,车子开得很稳。红绿灯交替有序,路灯连成光带,倒映在湿漉漉的路面上。他一路没听音乐,也没看手机。思绪像暗流,在表面平静下奔涌不止。

到小区楼下时,抬头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

艾迪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剧本。听到开门声她抬了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走进来。她的眉眼柔和,眼下有一点疲惫的青影,像是等了很久。

“吃饭了吗?”她问。

“吃过了。”他说,“公司在忙。”

她点点头,把剧本放在茶几上。“外面传得很难听,说剧组要停了。”

“不会。”他说,“我说过的事,不会变。”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目光中有担忧,也有试探。“你累了吗?”

“还好。”他走向厨房,“我去倒杯水。”

水杯接满,他站在台前喝了半杯。眼角余光扫过玄关,习惯性摸了摸口袋——录音笔还在。他没拿出来,只是把它捏了一下,确认开关是关着的。这支笔是他半年前开始随身携带的,不是为了监听谁,而是为了留下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选择。

回到客厅,他在她对面坐下。“那场雨中告别的戏,你还打算自己演吗?”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当然。那是主角最重要的转折。”

“那就照原计划拍。”他说,“布景款我会安排付出去。”

她看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把手里的水杯放下。杯底与玻璃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

“明天有个内部会,开完我就回来。”他说。

她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起身往卧室走,路过她身边时轻声说:“你不用担心。”

卧室灯亮着。他换下西装,领带松开一半,站在窗边看了会儿外面。楼下的树影静静躺着,枝叶随风轻晃,远处有车灯闪过,像流星划过夜幕。

他拉上窗帘,转身去床头柜拿睡衣。手伸进口袋,再次碰到了录音笔。这一次,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还是没打开。他知道有些真相不能急于揭晓,尤其当它牵涉到太多人的命运。

黑暗中,他躺下,眼睛睁着。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IP地址和股东名字的匹配画面。他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抵制,而是有人在系统性地切断他的退路——冻结信用、制造恐慌、诱导撤资、转移资金,每一步都精准而隐蔽。

但他也清楚,只要资金还没真正断裂,他就还有时间。

明天会议上,他会提出设立专项资金监管小组,名义上是为了增强透明度,实际上是要逼那些人暴露更多动作。一旦他们继续干预流程,就必须留下痕迹;而只要有痕迹,他就一定能抓住。

窗外风小了。城市安静下来,只剩零星车辆驶过的声响。

他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

意识即将沉入睡眠边缘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没动。

震动又来了两次。

他翻身坐起,从抽屉里拿出屏蔽盒,打开。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

“资料已收到,请确认接收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