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公司发展的新战略规划

清晨的厨房还留着昨夜余温,冰箱门缝透出的一线冷光在地板上划出细长的痕迹,像一道未愈合的裂口。亚瑟站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掀开那本横线笔记本的封面,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屋里的安静。他没有开大灯,只用了台灯一角的光线,照着空白页的顶端。笔尖落下,写下几个字:“公司·下一个五年”。

墨迹缓缓渗入纤维,仿佛时间本身也在等待这句话落地生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前一页——那里写着“每日共读十分钟”“永远不说再见”,还有三个名字:艾迪、小亚明、亚瑟。那是去年冬天一家人围坐在壁炉边写下的家庭契约,用的是孩子最喜欢的蓝色荧光笔。那些字迹已经干透,像被时间压平的印记,却仍带着某种温度。他没多看,翻过一页,重新开始。

笔尖在纸上缓慢移动,先是三个词:内容赋能、跨界融合、长期价值。他把“内容赋能”圈起来,在旁边写下一串联想:真实故事、普通人视角、非虚构创作。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种子,埋进记忆的土壤里,等着某阵风把它吹醒。

他又想起艾迪前阵子接的那个剧本,讲的是一个单亲母亲在工地做钢筋工供女儿读书的故事。她为了体验角色,真去工地上待了三天,回来时手臂擦伤,膝盖也有淤青,却笑着说“终于听懂了风里有铁皮和水泥的味道”。那天晚上,她坐在沙发上泡脚,一边揉着酸痛的小腿,一边翻看采访笔记。亚瑟记得她抬头说:“你知道吗?她每天五点起床,骑四十分钟电动车到工地,中午舍不得买饭,就啃两个馒头。但她最骄傲的事,是女儿期末考了年级前十。”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观众想看的不是包装完美的幻象,而是能照见自己生活的光。那种光不耀眼,甚至有些斑驳,但它真实地存在过,被人扛在肩上走过风雨。

他继续写:以原创IP为核心,联动影视、音乐、青年文化社区。这不是简单的业务拓展,而是一次方向校准。过去几年,公司追逐风口,做过短视频分发,也试水过直播电商,数据起起伏伏,热闹过后什么都没留下。广告投放砸下去几百万,换来三个月的流量高峰,然后迅速归于沉寂。投资人满意季度报表,团队却越来越疲惫。创意成了流水线上的零件,情感被压缩成可量化的点击率。

现在他不想再做流量的搬运工,而是想建一条能沉淀意义的路。哪怕慢一点,也要走得稳一些。

手机屏幕亮起,是昨夜下载的行业报告。他点开一张图表,显示近三年文娱领域用户留存率持续下滑,但深度参与内容共创的群体比例却在上升。尤其在25岁以下人群中,超过六成愿意为“有共鸣的内容”付出时间和精力,哪怕它节奏慢、传播窄。他们不再满足于被动接收信息,而是渴望成为叙述的一部分。

他盯着看了许久,随后在本子上画了个简单的结构图:一端是创作者,中间是平台支持系统,另一端是观众互动机制。三者之间用实线连接,唯独资本那一栏,他画了虚线,并标注:“辅助,不主导。”

他知道这条路不容易走。资本市场习惯快进快出,投资人喜欢听“估值翻倍”的故事,而不是“五年培育一个生态”。上个月董事会会议上,就有股东直言:“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增长,不是情怀。”当时会议室一片沉默,只有空调低鸣。他最终只回了一句:“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内容可以长久生长,那这个行业迟早变成废墟。”

但他也清楚,如果连自己都不愿意试一次,那所谓的企业使命就只是墙上贴的口号,贴得再醒目,风吹来也会脱落。

窗外天色渐亮,楼下的街道开始有了动静。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洒水口喷出薄雾,在晨光中一闪即逝,如同梦境边缘的碎片。他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客厅角落的柜子前,拉开最下层抽屉。里面放着几块移动硬盘,标签手写而成,分别是“项目存档01-15”“合同备份”“内部会议纪要”。指尖掠过一个个名字,最后停在一块标着“原型计划”的黑色硬盘上。

这是三年前他主导设立的内部创新基金所积累的所有资料,当时立项时叫“火种计划”,寓意点燃那些尚未被看见的可能性。可惜后来战略调整,资源收缩,“火种”被收进档案库,渐渐无人提起。

他取出硬盘,插进电脑。

文件夹逐个展开,是他过去三年参与过的所有项目记录。他一项项浏览,重点标记那些曾因资源不足或战略偏差而搁置的提案。有一个关于城市青年口述史的纪录片企划,原本打算联合高校发起,记录快递员、外卖骑手、夜间便利店员工的真实生活,后来因为合作方临时退出不了了之;还有一个音乐剧孵化项目,目标是扶持年轻编剧和作曲人,预算刚批到一半就被叫停,理由是“回报周期太长,不符合当前KPI导向”。

他曾为此据理力争,甚至提交了一份长达二十页的可行性分析,附带十位青年艺术家的创作样本。可最终还是败给了“效率优先”的决策逻辑。

此刻再看这些文档,心里竟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这些不是失败的项目,它们只是生错了时间。

他把这些文件单独归类,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新起点”。然后打开备忘录,列出初步设想的核心模块:

第一,成立内容实验室,专门挖掘非主流题材,优先考虑社会议题与个体命运交织的故事;设立专项基金,每年遴选十个潜力项目进行孵化,不限类型,不论出身;

第二,搭建创作者支持体系,提供前期调研、法律咨询、剧本打磨、小额启动资金等一站式服务;引入导师制,邀请资深从业者担任顾问,帮助新人跨越从想法到落地的第一道坎;

第三,探索线上线下融合模式,比如将优质IP转化为剧场演出、主题展览或社区活动,让内容不止于屏幕,也能走进街头巷尾的生活现场;尝试与公益组织合作,把真实人物的经历搬上舞台,让更多人听见“沉默的声音”。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闭眼片刻。脑子里浮现出小亚明昨晚睡着时攥着契约纸的样子。孩子不懂商业,但他知道“答应的事要做到”有多重要。那份稚嫩的坚持,像一根细线,把他心里的两个世界串了起来——家里的承诺要守,公司的责任也不能丢。

可怎么平衡?他睁开眼,看着墙上挂钟指向六点十分。以往这个时间,他已经坐在会议室里听汇报,或者赶往机场参加论坛。行程表排得密不透风,电话会议穿插在飞行途中,连吃饭都常在车上解决。他曾以为这就是成功的代价,直到某天发现儿子在他视频通话时突然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缺席不是荣耀,而是裂痕。

但现在,他想试试另一种节奏:不再用时间长度衡量投入,而是用质量决定取舍。重要的事不必马上完成,但必须正确地开始。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新的原则:每周至少两天在家办公;重要决策前必须与核心团队面对面沟通;所有项目立项评估增加一项标准——“是否值得向家人讲述”。

写完后,他把笔盖拧紧,轻轻放在桌角。阳光这时斜照进来,落在木盒上——那个装着家庭契约的小盒子,静静立在电视柜中央。红木质地,边角有些磨损,是小亚明亲手做的生日礼物。盒盖内侧贴着一张全家福,三人笑得毫无防备。

他望着它,没笑,也没叹气,只是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某种无声的共识。

他站起身,把笔记本收进抽屉,顺手带上了锁。然后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门,取出鸡蛋和牛奶。锅还没热,他听见卧室传来轻微响动,是艾迪翻身的声音。他没回头,只是把炉火调小了些,怕吵醒她。

煎蛋在锅里慢慢成型,边缘微微卷起,香气一点点散开。他拿出两个碗,一个盛粥,一个装水果。餐盘摆好时,小亚明揉着眼睛从房间探出头来,穿着印有火箭图案的睡衣,头发翘着一撮,像刚经历了一场太空坠落。

“爸爸,今天你做的饭?”

“嗯。”亚瑟把牛奶倒进杯子,“快去洗漱。”

孩子跑进卫生间,水龙头哗地打开。艾迪也披着外套走出来,站在厨房门口,声音还有些哑:“你怎么起这么早?”

“有点事处理完了。”他说,“坐下吃吧。”

她没多问,坐到餐桌旁,拿起勺子搅了搅粥。热气升腾,模糊了她的镜片。她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看向他:“最近是不是又要出差?”

“暂时不会。”他把煎蛋递给她,“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调整工作方式。”

她点点头,咬了一口面包。沉默了几秒,又说:“别把自己逼太紧。”

“我知道。”他笑了笑,“这次不一样。”

小亚明蹦跳着出来,爬上椅子,伸手去够果酱瓶。亚瑟帮他打开,涂了一层面包递过去。孩子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说:“爸爸,今天我们读星星的书吗?”

“昨天不是说好了?”亚瑟看着他,“一个字都不会少。”

艾迪低头喝粥,嘴角动了一下。她没说话,但肩膀松了下来。那种松弛感,像是长久绷紧的弦终于找到了支点。

吃完饭,小亚明主动收拾自己的碗筷,放进水槽。亚瑟擦干净桌子,转身准备回书房。他刚迈出一步,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邮箱提醒,一封内部系统自动发送的汇总报告到了——关于上季度各项目运营数据。

他停下脚步,站在客厅中央,掏出手机点开附件。视线扫过几行关键指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个曾被搁置的校园音乐剧试点项目,在去年底悄悄上线了一个短视频片段,播放量不高,不到八万,但评论区有三百多条留言,大多是学生写的观后感。有人写道:“这是我第一次在舞台上看到像我这样的孩子。”还有人说:“原来我们的烦恼,也可以被唱出来。”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一位老师私信附上的照片:学生们自发组织了一场小型展演,舞台是学校的礼堂,灯光简陋,道具手工制作,但他们眼神明亮,歌声清澈。配文只有短短一句:“他们说,这是属于普通人的光。”

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久久未动。

阳光照在地板上,映出窗框的轮廓,像一幅静止的画。小亚明蹲在地上拼积木,嘴里哼着昨晚听的童谣,音调歪歪扭扭,却自得其乐。艾迪拿着湿布擦拭茶几,动作轻缓,偶尔抬头看看孩子,眼神温柔。

亚瑟站着没动,手机还亮着。他盯着那条数据,忽然转身走回书桌,拉开抽屉,再次取出笔记本。

翻开新的一页,他在顶部写下一行字:

“有些事,慢一点,反而走得更远。”

笔尖顿住,墨迹未干。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阳台栏杆上,啄了两下玻璃,又扑棱飞走。远处传来校车启动的声音,新的一天正悄然铺展。

他合上本子,望向窗外。晨光如潮水般漫过楼宇间隙,照亮了街道,也照亮了某些曾经被忽略的角落。

他知道,这条路或许漫长,但终于,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