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工地视察的意外重逢
晨光刚漫过城市天际线,亚瑟已经站在工地入口处核对身份牌。清晨的风带着混凝土与金属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楼宇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尚未完成的素描。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那条“我今天要去工地看实景布置,可能会路过你们公司那边”的消息还停留在对话框里,未读状态早已过去二十四小时。他没回,只是将屏幕熄灭,揣进外套口袋,动作干脆得近乎回避。
安全帽扣在头上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他抬手扶正,指尖触到帽檐内侧一道细小的划痕——那是三年前他在另一个项目现场留下的习惯性标记,如今竟还留在这顶旧帽子上。工程负责人迎上来,穿着笔挺的工装,胸前挂着工作证,笑容职业而疏离。
“亚总早,这边请。”
亚瑟点点头,跟着往施工区走。脚下的地面铺着防尘网,踩上去有些打滑,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远处塔吊缓缓转动,金属臂影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斜线,如同时间的指针,无声切割着这片正在生长的城市肌理。
“这边是新规划的文化中心主体结构,”负责人指着前方一片钢筋骨架,声音洪亮,“目前进度正常,预计三个月后封顶。您这次来主要是评估空间利用和后期配套,尤其是展览动线和公共区域的功能衔接。”
亚瑟应了一声,目光却已扫过现场忙碌的人群。电焊火花在空中迸溅,像微小的星辰;工人喊话声、机械运转声交织成一片低沉的背景音。他的视线忽然凝住——在一排脚手架旁,那个背影太熟悉了。
她正弯腰查看地面标记,工装外套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皮肤被晒成浅褐色,手腕处有一道淡淡的旧伤疤。风吹起她额前几缕碎发,安全帽歪了一点,却没有去扶。导演模样的人站在旁边比划着什么,她频频点头,偶尔插一句,声音不大,但语气清晰,条理分明。
艾迪。
他还记得昨天她回复的那个“好”字,简短得不能再简短,却像是一扇关了很久的门终于松动了一条缝。他本以为见面会是在咖啡馆,或者片场休息室,甚至可能是某次公开活动的角落——可没想到,是这里。不是他选择的场景,也不是他能掌控的节奏。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男孩从堆叠的模板后跑了出来,手里拎着半瓶水,脚步轻快地奔向她。
“妈妈!”
那一声喊得自然又亲昵,像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
亚瑟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他感觉胸口一阵闷压,不是疼痛,也不是窒息,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仿佛脚下踩的不再是实地,而是坠入某个未曾预料的时间断层。耳边的一切声音骤然退去,只剩下那一声“妈妈”在脑中反复回响,像一根细针,缓慢刺入最深的记忆褶皱。
男孩约莫七八岁,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儿童工装服,裤腿挽了两圈,鞋尖沾着灰。他仰头说话时,侧脸轮廓在阳光下清晰浮现——高鼻梁,窄额头,眉骨微微隆起。尤其是右眼角下方那道浅淡的痕迹,在光线斜照下若隐若现。
那是胎记。
家族里只有他这一支有这个印记,小时候常被长辈提起:“这是咱们家的记号。”他曾以为这不过是血缘的偶然标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另一个人脸上看到。更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
艾迪伸手接过水瓶,顺手替孩子擦了擦汗,说了句什么,男孩笑着点头,转身又要跑开,却又忽然回头,目光直直朝这边望来。
那一眼,让亚瑟几乎屏住了呼吸。
清澈、警觉,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不是好奇,也不是害怕,更像是在确认什么——确认他是谁,为何站在这里,为何盯着他们看。
他迅速低下头,假装翻动手中的图纸,手指却僵硬得几乎握不住纸页边缘。耳边传来负责人介绍的声音:“……未来这里将设置互动装置区,观众可以沉浸式体验建筑演变过程。”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神早已被十米外那对母子牵走。
“亚总?”对方察觉他走神,“您觉得这个区域做开放式展览空间怎么样?”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仍卡在那两人身上,“再靠近些看看。”
他们慢慢走近拍摄区域。艾迪正在跟工作人员讨论布景细节,语速平稳,逻辑严密,俨然是团队的核心。男孩安静地蹲在一旁摆弄一块木板,时不时抬头听几句,再低头继续,神情专注得不像个孩子。
“小亚明今天状态不错,”一个女副导走过来说,语气轻松,“昨天还说不想来工地……毕竟太像爸爸以前待的地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亚瑟的手指无意识掐进了掌心,笔尖在图纸上划出一道长痕。他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爸爸”两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进他的意识里。不是愤怒,不是震惊,而是一种迟来的醒悟:原来他已经错过了太多。那些沉默的日子,那些没有回应的消息,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联系,都不是巧合,而是保护。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备忘录,快速输入几行字:
“时间:上午九点十七分。
衣着:深蓝工装外套,黑灰长裤,旧运动鞋。
特征:右眼角浅色胎记,眉骨突出,鼻梁高。
语言线索:‘太像爸爸以前待的地方’。”
输完后,他合上手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常态。指甲在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印,但他毫无知觉。
“这边登记一下进场记录吧。”工程负责人指向不远处的日志台。
他走过去,故意放慢动作,在台前停留片刻,耳朵却竖着捕捉身后传来的动静。
“妈妈,我能去那边看看吗?”男孩的声音。
“别走远,就在视线范围内。”艾迪回答,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十分钟后我们要试拍。”
脚步声渐远。亚瑟抬起头,看见小男孩独自朝另一片空地走去,背影瘦小却挺直。他盯着那身影,直到对方停下,在一堆废弃钢管旁蹲下,似乎在捡什么东西——是一枚生锈的螺丝钉,还是掉落的螺母?他看不清,只看见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裤兜,动作认真得像收藏一件珍宝。
他再也按捺不住。
趁着负责人与监理交谈的间隙,他拿着图纸夹朝艾迪方向走去。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心跳随着距离缩短而加速。五米、三米、两米……
距离还有五米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
那一瞬,他看见她瞳孔微缩,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随即,她迅速站起身,侧身挡在男孩刚才所在的位置前,尽管孩子并不在她身后。那是一个本能的防御姿态,像母兽护崽般自然。
“好久不见。”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声音平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没有笑,也没有退后,只是冷静地说:“这里是拍摄禁区,非工作人员请离开。”
语气没有敌意,也不热情,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挡在外面。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又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秒都会泄露情绪。
他知道她在防备,不是针对他这个人,而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一切——那个孩子,那段从未告知于他的过去。她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敢说。怕打破平静,怕掀起波澜,怕他一旦知道,就会强行介入他们的生活。
他没争辩,只是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项目考察需要些时间,后续还会再来。”他说完,把手里的图纸夹翻开一页,顺势将一张名片悄悄夹在其中,然后“不小心”让它滑落在她脚边。
她低头看了一眼,没弯腰捡,也没说话。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眉梢,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他转身离开,走得不急不缓,但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裂痕上。那些曾经共度的夜晚,那些深夜电话里的低语,那些她说“等一切安定下来再说”的承诺,此刻都化作沉重的回响,在心底来回撞击。
走出安全区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艾迪仍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图纸夹,目光低垂。男孩不知何时已回到她身边,正仰头说着什么,小手比划着,脸上带着笑意。她轻轻点头,牵起孩子的手,转身走向拍摄区。
就在即将拐入通道的刹那,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很短,几乎难以察觉。肩膀似乎轻微地颤了一下,像是想回头,又终究忍住。
然后继续前行。
亚瑟站在围栏外,手中空握着图纸夹,风掀起衣角,吹得指尖发凉。他望着那对渐行渐远的背影,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阳光洒在工地上,照出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像时光的碎片,无法拾起,也无法重拼。
小亚明忽然回头。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男孩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明亮,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是在确认什么。那一刻,亚瑟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己七岁时的模样——倔强、敏感、藏不住的好奇与试探。
他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收紧,指甲陷入掌心,痛感真实得让他清醒。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