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创业路上的竞争对手
亚瑟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那条银行通知。回款延迟了四十八小时,合同里写的是“三个工作日内到账”,现在刚过两天,技术上还没违约。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办公室的灯光偏冷,照在贴满便签和箭头的白板上,像一张被反复修改的命运图谱。七个项目中已有三个被标注为“暂缓”。其中两个原本已经走完签约流程,客户却在最后一刻提出“再评估服务方案”。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对方连具体疑问都没提,只说需要“内部讨论”。语气客气得近乎敷衍,像是早已有了决定,只是不愿当面撕破脸。
他拿起笔,在白板角落写下“恒远科技”四个字,墨迹略重,仿佛要把这个名字钉进墙里。然后一条线连向三家终止合作的供应商名称:信达系统、云启数据、联拓运维。笔尖顿了顿,又补上两个临时取消会面的客户单位:市文旅集团项目组、新区教育信息化推进办。整张图像是被剪断了多根线的网,摇摇欲坠。每一条断裂的连接背后,都是几个月甚至更久的信任积累与资源投入。
他盯着那幅图看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帽。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市场波动能解释的节奏。这是一种精准打击,一种有预谋的围猎。
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是财务小陈抱着一叠单据进来。她穿着浅灰西装套裙,发尾微卷,一向利落干练的人今天却显得有些迟疑。她把材料放在他桌边,低声说:“亚总,刚才联通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我们的专线接入报价被压到原价的百分之六十,对方承诺三天内完成部署。”
亚瑟点头,“哪家公司?”
“还是恒远。”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打开电脑,在Excel表格里新增了一行记录。这已经是本周第五次类似情况。从原材料供应到技术服务外包,再到客户终端合作,所有环节都在被人精准截流。而且手法一致:全款预付、零账期、附加免费增值服务。这种模式根本没法长期维持,除非背后有庞大的资金池在支撑烧钱扩张。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自己带着团队拿下第一个政府项目时的情景。那时他们五个人挤在一间不足三十平的办公室里,为了赶标书通宵改方案,打印机卡纸了就用手撕齐边角,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现场答辩。如今公司规模翻了十倍,办公区搬到了写字楼十六层,可那种踏实感反而越来越稀薄。
中午他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一边吃一边翻看企业公开信息。平板屏幕上滚动着恒远科技的工商资料。成立五年,注册资金八千万,实缴资本未公示。近三年中标记录暴增,涉及智慧城市、文化平台、数字内容等多个领域,几乎全是亚瑟公司正在做的方向。更关键的是,这些项目中标价格普遍低于行业平均成本线百分之二十以上。
他点开一份去年的招标结果公告,对比自家投标价与恒远的最终成交价。差额高达三百多万,而对方的服务清单甚至比他们的还要“豪华”——额外赠送一年运维、提供定制化培训课程、承诺响应速度提升50%。这些都不是凭空来的,要么是虚报能力,要么就是有人愿意为亏损买单。
他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窗外。写字楼对面的大屏正滚动播放广告,一辆新能源车缓缓驶过虚拟城市,光影交错间楼宇拔地而起,旁白说着“重新定义未来出行”。画面切换,出现“恒远科技战略合作品牌”的字样。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重新定义?不过是用资本砸碎规则罢了。
下午三点,他约见了一位老供应商负责人,在公司附近一家咖啡馆见面。对方四十出头,姓周,做系统集成多年,一直是亚瑟团队的核心合作伙伴之一。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映着来往行人模糊的影子,像流动的记忆碎片。
“真不续了?”亚瑟问。
周哥搅着手里的咖啡,声音压得很低:“不是我不想签,是扛不住。他们给的条件太狠——全款预付,还包运输和售后响应,二十四小时到场。你们拼不了这个。”
“他们能撑多久?”
“谁知道呢。但人家说了,今年要‘全面覆盖本地生态链’,听起来像是上面定了指标。”
亚瑟低头看着杯中的残渣,忽然想起上周参加行业协会会议时的情形。会上有人提到某省新出台的“数字化产业集群扶持计划”,强调“龙头企业带动中小微协同发展”。当时他还觉得那是政策利好,现在想来,或许早就埋下了伏笔。
“你觉得他们是冲我来的?”他终于开口。
周哥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复杂,“你最近拿了两个政府扶持项目,曝光度高了。再加上你们去年那个社区数字化案例上了行业简报……有人盯上你不奇怪。问题是,你现在算不算‘小成’了?一旦被当成标杆,就成了靶子。”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进了他的心口。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圈子里,成长太快的人总会引来审视,尤其是当你没有足够背景的时候。别人可以容忍你慢跑,但不能接受你突然冲刺。
咖啡凉了,杯壁凝了一层水珠。亚瑟把合同草案收进包里,没再追问。分别时,周哥拍了拍他的肩:“别硬扛,留得青山在。”
回到公司已是傍晚。夕阳透过玻璃幕墙洒进走廊,把影子拉得很长。前台小姑娘递给他一份快递,说是刚送到的匿名资料袋。他拆开一看,是一份打印版的招标文件复印件,项目名称正是下周即将开标的“新区智慧文化中心平台建设”。这份文件本该在内部流转,尚未对外发布。而资料夹页中,有一张便签纸写着:“报价别超四百七十万。”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字迹工整,用的是最常见的黑色签字笔,纸张边缘整齐,显然是特意裁剪过的。送这份东西的人,要么在管委会内部,要么掌握了不该有的权限。更重要的是——对方不是来告密的,而是来提醒的。
他把文件放进抽屉锁好,顺手按了下保险柜按钮。金属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确认。
晚上七点,团队例行周会。会议室里坐了八个人,都是核心骨干。亚瑟站在投影前,没有放PPT,而是直接开口:“今天我想跟大家说实话。我们最近丢了五个项目,三家供应商断了合作,两家客户的合同黄了。原因只有一个——有人在用远低于市场价的方式抢客户、抢资源。”
屋里安静下来。技术主管老李皱眉问:“哪家?”
“恒远科技。”
“听说了,最近风头很猛。”
“猛是因为不计成本。”亚瑟继续说,“他们的报价连我们的成本都不够。这不是竞争,是清场。”
有人低声接了一句:“那我们怎么办?一直被压着打?”
这个问题让空气凝了一下。所有人都看着他。
亚瑟环视一圈,语气平稳:“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压力。我也一样。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一件事——我们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他打开投影,调出一份用户调研报告:“过去一年,我们服务过的客户中,九十七百分比表示愿意再次合作,八十二百分比主动推荐给了同行。他们选我们,不是因为我们便宜,而是因为出了问题能立刻解决,需求变更能当天响应,半夜服务器崩了我们也能十分钟上线处理。”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运营总监小唐低头记笔记,手指微微发抖;前端工程师阿凯悄悄握紧了拳头;就连一向沉稳的老李,也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卖价格,我们卖价值。”亚瑟的声音渐渐坚定,“只要这一点没变,我们就没输。”
会议最后,他宣布管理层薪资冻结三个月,省下的钱全部用于加固技术支持团队和服务响应体系。“短期内不会裁员,也不会降薪。但如果接下来几个月还是这样,我们会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各自散伙。”
散会后,大家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近期所有竞标项目的对比数据。屏幕上的曲线越来越清晰:每当亚瑟公司出现在某个项目名单上,恒远就会在同一时间介入,并以极低价迅速签约。节奏精准得像有人实时监控着他们的动向。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是某种预警信号。
手机震动了一下。新的银行通知跳出来:又一笔应收款项被标记为“待确认支付状态”。金额一百二十六万,原定今日到账。
他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滑动,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名字——沈维舟。那是他十年前在国企信息中心共事过的前辈,后来调入市发改委,如今分管产业政策协调。他曾劝亚瑟别轻易创业,“体制外的路,走得快不如走得稳”。
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下手机,转而打开邮箱草稿箱。里面躺着一封写了一半的信,标题是《关于建立区域协作联盟的建议》。这是半年前他提的一个构想,想联合几家中小型服务商共同议价、共享资源,后来因忙于项目落地搁置了。
他重新打开文档,删掉开头客套话,直接写道:“如果我们不抱团,迟早会被一个个吃掉。恒远的动作不是市场竞争,而是系统性排挤。他们在复制一种模式:低价切入、快速绑定、垄断生态。如果我们继续各自为战,下一步出局的就是我们。”
他又补充了几条具体建议:设立联合应急响应机制、共建共享技术中台、推动区域性服务标准认证……敲下最后一个**时,窗外夜色已深,楼下的街道没什么人影。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规律切换,映在玻璃上,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他保存文档,关掉邮箱界面。桌角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摊开的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对手不怕低价,就怕我们不动。可一旦动起来,就得快、准、稳。”
他伸手去拿水杯,发现早已空了。
走廊尽头传来保洁阿姨推车的声音,轮子碾过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响。她哼着不知名的歌,节奏缓慢,像是这座城市唯一的背景音。
他坐着没动,目光落在键盘上方那张便利贴上——上面是他亲手写的下周行程安排,第一个事项是“上午十点,新区管委会汇报方案”。
笔尖忽然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穿过“汇报”二字,延伸到边缘,戛然而止。
片刻后,他抽出一张新纸,重新写下日程:
上午九点,拜访市中小企业协会秘书长;
十一点,召集三家潜在盟友召开紧急闭门会;
下午两点,提交《区域数字化服务协同倡议书》初稿至发改委公开征集意见平台。
他将这张纸贴在白板最上方,正对着“恒远科技”那四个字。
然后关灯,离开办公室。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他望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心中第一次不再只是焦虑,而是升起一种近乎锋利的清醒。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