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二哥,我不想跟常奶一块走啊!
李山河哪还有功夫搭理他爹李卫东。
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在他脚下硬是蹬出了摩托车的声势。
车链子被绷得“嘎吱”作响,像是随时都会断掉。坐在前面大梁上的李山峰,感觉自己的屁股底下不是一根铁管子,而是一头撒了欢的野驴,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从嗓子眼里蹿出来了。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两边的苞米地、杨树林,都变成了模糊的绿影,飞快地向后倒退。
“二哥!二哥你慢点!你慢点啊!”李山峰吓得小脸煞白,两只小手死死地抓着车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这道儿不平,有石头!再摔了!”
他现在后悔了,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二哥骑车这么猛,他说啥也不坐这趟“顺风车”了。这哪是骑车,这他妈是玩命!
“闭嘴!”李山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脚下蹬得更快了。
他现在心里头就跟揣了一团火似的,烧得他嗓子眼直冒烟。老常太太不行了,临走前点名要见他。这事儿,大了去了!
自打上次老太太跟他说完那几句神神叨叨的话,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李山河心里头就一直犯嘀咕。他嘴上跟彪子说不信命,说要去把那狗屁的命运砸个稀巴烂,可心里头那块石头,其实一直沉甸甸地压着。
他怕,怕老太太真是因为给他泄了天机,才折了阳寿。这要是真的,那他李山河欠下的人情,可就比天还大了!这辈子都还不清!
“二哥!二哥!我害怕!”李山峰感觉车身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去,吓得哇哇大叫,“常奶都九十多了,那是喜丧!我才十岁啊!我不想跟常奶一块堆儿走啊!我还年轻,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这小兔崽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娶媳妇。
李山河被他气得差点笑出来,心里的那点焦躁,反倒被冲淡了几分。他没好气地骂道:“你他妈的给我坐稳了!再嚎丧,我一脚把你踹下去,让你自个儿跑回去!”
这话比啥都管用。李山峰立马就把嘴闭上了,只是那张小脸,还是吓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哆嗦着,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李山河嫌自行车蹬得还不够快,干脆把屁股从车座上抬了起来,整个人站着,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脚蹬子上。那脚蹬子被他踩得“咯噔咯噔”乱响,车链子更是发出了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好悬没直接冒出火星子来。
路过的村民,只看见一道黑影“嗖”地一下就从眼前过去了,卷起一阵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哎,那不是老李家那二小子吗?”
“是啊!骑那么快干哈去?赶着投胎啊?”
“看他前头还带着个娃呢,也不怕把孩子给颠坏了!”
议论声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李山河现在啥也听不见,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一定要在老太太咽气前,赶到!
从南山坡的地头到村里,平时骑车得个十几分钟,硬是被李山河给压缩到了一半。眼瞅着村口那棵大槐树越来越近,李山河心里头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就看见了后街常奶家院子门口那黑压压的人群。
李山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坏了,看这架势,怕是真到时候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脚下更是玩了命地蹬。
自行车跟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常家大院门口。李山河猛地一捏闸,后轮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带起一片烟尘,总算是在撞到人之前停了下来。
他一条腿撑在地上,也顾不上喘口气,直接把大梁上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李山峰给拎了下来。
“自个儿找地方待着去,别乱跑!”
扔下这句话,李山河把自行车往墙根旮旯里一掼,车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看都没看一眼,拨开人群就往院子里冲。
李山河一脚踏进常家院子,心就凉了半截。
院子里跟他想象的一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这种乱,不是慌乱,而是一种有条不紊的忙乱,一种为即将到来的白事做准备的忙乱。
东墙根底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爷们,正蹲在地上,就着几根长木杆子比比划划。看那架势,是在合计怎么搭灵棚。木杆子旁边,还放着几大卷崭新的白布,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西边,几个爷们正凑在一块儿,手里拿着剪刀麻袋线和报货纸,低着头,手脚麻利地剪着什么。李山河眼尖,一眼就瞅见了,那是在缠“岁钱”。
院子正中央,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用石灰撒线,规划出了停灵的位置。
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地干着手里的活,偶尔交头接耳两句,声音也压得极低。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和肃穆。
这哪是人还没走的样子,这分明就是万事俱备,就等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李山河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子不祥的预感,像是冰冷的井水,从头顶一直浇到了脚后跟。
他娘的,真到这地步了。
他正愣神,一个黑塔般的身影从外屋地里蹿了出来,几步就到了他跟前。
“二叔,你可算来了!”
是彪子。
他脸上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劲儿,这会儿也收敛了不少,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他身上还穿着下地干活的那身破衣裳,裤腿上沾满了泥点子,看样子也是刚从地里跑回来没多久。
“啥情况?”李山河压低了声音问道。
彪子往西屋的方向努了努嘴,也把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俺也不知道。俺刚从娟子家那边回来,就听村里人说常奶不行了,俺就赶紧过来了。进来的时候,老太太就剩一口气了,谁说话都不搭理,就念叨着要见你。她家里人没办法,才让山峰那小子去找你的。”
彪子凑到李山河耳边,声音更低了:“二叔,老太太就等你呢。你赶紧进去吧。”
李山河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那股子因为狂奔而翻腾的气血,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拍了拍彪子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抬脚就朝着西屋走去。
至于李山峰那小子,李山河压根就没操心。
这小兔崽子,天生就是个社交牛逼症。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跟院里几个半大小子凑到一块儿了,正伸着脖子,一脸好奇地看着那些大人缠岁钱,早就把刚才在车上的恐惧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小子跟谁都能扯上两句,在这院子里,认识他的人,怕是比认识李山河自个儿的都多。
李山河走到西屋门口,脚步顿了顿。
他能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几个女人低声安慰的话语。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这才伸手,轻轻掀开了那张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
屋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一股子陈旧的木头味儿,混杂着草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外屋地里,彪子没跟进来,他知道这种时候,里头都是自家人,他一个外人不好凑热闹。
他只是靠在门框上,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李山河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
他眉头紧锁,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
二叔跟这老太太,到底有啥说道?
咋老太太临了,非要见他一面呢?
彪子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他知道,二叔的事,他跟着办就完了,不该问的别问。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儿,等二叔出来。
万一有啥事,他也能第一时间搭把手。
李山河掀开门帘,走进了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