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酒是陈的香,人是老的辣
阿炳的脸色,比墙上的石灰还要白。
他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是,师父”,然后手脚发软地去处理那几个吓破了胆的混混。
光头佬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连哭嚎的力气都没了,被同伴架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桌上那沓“大团结”,他们一分钱都不敢拿。
至于那个孙猴子,更是被阿炳一脚踹出了门外,死活再也与福寿堂无关。
整个堂屋,除了李山河一家和张万年主仆,再无一个外人。
那股子被冲撞的煞气,仿佛随着那帮人的屁滚尿流,彻底消散了。
李山河看着张万年,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这老头,有意思。
寻常生意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吓得关门大吉,要么赶紧把他们这群“麻烦”送走。
可这寿衣张,非但不惧,反而要摆酒设宴。
这已经不是做生意的范畴了。
这是江湖人的做派——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一丈。
你展露了实力,那我就给你对等的尊重。
“老先生太客气了。”李山河抱拳笑道,“我们是来求您做衣服的,哪能再叨扰您一顿饭。”
“诶!”张万年摆了摆手,那张清癯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话不能这么说。衣服要做,酒,也得喝!”
他目光转向李宝财和李宝成,原本平视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敬意。
“两位老哥哥,刚才是我老眼昏花,多有怠慢。我这福寿堂,平日里迎来送往,见的都是生离死别,暮气沉沉。今天难得有贵客登门,还带了这么一股子……精气神儿来,我这心里头,敞亮!”
他这番话,说得是发自肺腑。
李宝财和李宝成对视一眼,原本对这“地主老财”的些许芥蒂,也淡了不少。
他们是军人出身,最敬重的就是好汉。
李山河刚才那一下,虽然鲁莽,但护住了家里的老小,没堕了老李家的威风,他们心里是满意的。
而这张万年,不卑不亢,知错就改,也是条汉子。
“行。”李宝财点了点头,言简意赅。
“那感情好,俺们就叨扰了。”李卫东在旁边早就馋酒了,一听有三十年的老烧酒,眼睛都亮了,连忙替大家应承下来。
王淑芬在后面掐了他一把,他才嘿嘿一笑,闭上了嘴。
张万年哈哈一笑,亲自引着众人穿过堂屋,来到后院。
福寿堂的后院,别有洞天。
外面看着只是个铺子,里面却是个收拾得极为雅致的四合小院。
青石板铺地,几丛翠竹在墙角迎风摇曳,一口老井旁摆着几个半旧的瓦罐,原来应是养鱼的,不过这会儿是冬天,闲置了下来。
正屋的屋檐下,挂着一串风干的腊肉和几串火红的辣椒。
这哪里像个做寿衣的铺子,分明就是个颐养天年的清净地。
阿炳已经手脚麻利地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了碗筷。
他再看李山河时,眼神里已经没了半点轻蔑,只剩下浓浓的敬畏。
张万年没让众人落座,而是直接将李山河和两位老爷子请进了他的内室。
内室里,陈设简单,却样样都是精品。
一张黄花梨木的罗汉床,墙上挂着一柄连鞘的长剑,剑穗已经发旧。
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个兵器架,上面插着几杆油光发亮的老猎枪和一把磨得锃亮的开山刀。
看到这些,李宝财和李宝成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老裁缝,不是个简单人物!
“让几位见笑了。”张万年从床下的一个木箱里,抱出一个蒙着红布的酒坛,拍开泥封,一股醇厚到极致的酒香,瞬间溢满了整个屋子。
“我这手艺是祖传的,但年轻时候,也不安分。”张万年给几人倒上酒,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跟着我师父,在长白山那片林子里,也当过几年的‘山里人’。这兵器,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念想。”
他口中的“山里人”,就是老一辈对猎人的称呼。
李卫东一听,眼睛更亮了,顿时感觉找到了知己。
张万年端起酒碗,郑重其事地对着李宝财和李宝成:“两位老哥哥,我张万年,敬你们!为你们当年打跑了小鬼子,保了这片黑土地的安宁!”
两位老爷子没多说,端起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胸膛。
放下酒碗,张万年又给李山河满上。
“小兄弟,这第二碗,我敬你。”他看着李山河,眼神里满是欣赏,“敬你的胆色,也敬你的孝心。更敬你……身上那股子不惹事,但事来了也绝不怕事的爷们气概!”
“咱们东北这片地,就认这个!”
李山河也没含糊,端起碗,同样一饮而尽。
三碗酒下肚,气氛彻底热络起来。
阿炳已经端上了菜。没有山珍海味,就是几样地道的东北硬菜。一盘酱骨头,一盘小鸡炖蘑菇,一盘酸菜炒粉条,还有一盘油炸花生米。
菜是家常菜,但火候十足,香气扑鼻。
张万年招呼着李卫东和几个小的也上桌吃饭,女人们则被安排在另一桌,由刘玉芬和张桂枝两位奶奶带着,同样是好酒好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万年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终于说到了正题。
“山河兄弟,你家老人的衣服,我接了。”他看着李山河,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我要用我这福寿堂压箱底的手艺和料子,给四位老人家做。”
李山河心中一动:“老先生,您说的那‘福寿锦’和‘万年绸’,已经是顶好的了。”
“不。”张万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出一股子匠人特有的自负和骄傲,“那两样,是给外人看的‘面子’。真正的好东西,我轻易不拿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
“我这里,还藏着一匹真正的宝贝,是我师爷那辈,从一个前清的王爷手里得来的。那料子,叫‘缂金盘龙锦’,是当年专门给皇族做寿衣用的贡品。”
“整匹料子,是用金线以‘缂丝’的手法织就,上面有九条隐龙纹,平时看着不显,但在特定的光线下,金光流转,如活龙盘身。这料子,水火不侵,百年不腐。”
张万年看着李山河,眼神灼灼:“这样的料子,必须得有福气、有煞气、有功德的人,才能压得住。寻常人穿了,反而是催命符。”
“之前,我一直觉得,这料子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直到今天,见到了两位老英雄,和你。”
他指了指李宝财和李宝成,又指了指李山河。
“两位老哥哥,有保家卫国的功德在身,压得住!”
“你,”他看着李山河,笑了,“你小子,身上有股子煞气,是条镇得住场子的潜龙,也压得住!”
“这衣服,我做了!不为赚钱,就当是了却我一桩心愿,也算对得起我师门传下来的这块宝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