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矛盾的范老五
他原地蹦了个高,二话不说,抄起别在腰后的开山斧,风风火火地就朝旁边一片碗口粗的杂树林子蹿了过去,嘴里还嗷嗷着:
“二叔您老歇着!抽根烟缓缓!瞧好吧您呐!俺麻溜儿给您整个爬犁出来!保证结实!”
树林子里立刻响起了“吭哧吭哧”的砍树声和彪子那五音不全、却透着一股子蛮劲儿的号子。
这家伙,干力气活是真不含糊。也就小半个钟头的功夫,一个极其简陋却相当结实的爬犁就拖到了李山河面前。
主体是两根胳膊粗、削得溜光水滑的硬杂木做滑橇,中间用七八根稍细些的硬木棍子横着牢牢绑住,再用剥下来的树皮搓成的绳子反复勒紧加固。
虽然粗糙,但绝对够用。
“行啊彪子!手底下有活儿!”李山河难得夸了一句,踢了踢那爬犁架子,纹丝不动。
“那是!也不看跟谁混的!”彪子得意地一抹鼻子上的汗珠,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干劲儿,“二叔!开整?”
“开整!”
叔侄俩立刻化身勤劳的拾荒者,撅着腚,开始在雪地里“捡钱”。
李山河专挑那些相对完整、个头大的狼尸往爬犁上扛。
彪子则发扬他那“蚊子腿也是肉”的精神,屁颠屁颠地在后面捡“漏”——半截狼腿,连着筋的狼头,甚至一小块带着点好皮毛的肋排…他都不嫌弃,像捡金元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往爬犁上码。
“彪子!”
李山河扛起一匹还算完整的灰狼扔上爬犁,回头看见彪子正宝贝似的把那块“半拉屁股”往爬犁角落塞,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他娘的虎啊?就剩半拉屁股蛋子了!油滋麻花的!你还当宝贝捡它嘎哈?占地方!”
彪子赶紧把那块“宝贝”往身后藏了藏,一脸委屈加肉疼。
李山河看着他那副守财奴的样儿,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摆摆手:“行行行!随你!赶紧的!天要黑了!”
两人手脚麻利,连拖带拽,把能划拉到的狼尸碎块都堆上了爬犁。
小山似的,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硝烟味。
彪子又用砍树剩下的树皮绳子,把这堆“战利品”捆了又捆,勒得结结实实,生怕半道上掉下来一块他的“半拉屁股”。
拖着沉重的爬犁,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蛤蟆沟顶。
离着老远,就听见林子里传来范老五那带着颤音、色厉内荏的吼叫:“谁?!谁在那儿?!给…给老子站远点!听见没!老子手里有枪!崩了你个瘪犊子!我…我可是跟着朝阳沟李爷混的!李山河!李爷知道不?!识相的赶紧滚!”
李山河眉头一皱,赶紧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老五!是我!李山河!”
林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传来范老五如释重负、带着哭腔的回应:“哎…哎哟我的李爷!您可算回来了!可吓死我了!”
树影晃动,范老五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手里还死死攥着他那杆猎枪,枪口哆哆嗦嗦地对着地面。
他那张胖脸煞白煞白,嘴唇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
虎子和黑子警惕地跟在他身后,对着李山河和彪子摇起了尾巴。傻狗则围着那堆狼尸爬犁好奇地嗅来嗅去,被彪子一脚踹开。
李山河看着范老五这副熊色,不由得调笑道:“老五,你怎么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呢,之前进山干人熊的时候你可不这样式的啊。”
范老五瘪了瘪嘴,“李爷,您可别取笑我了,当年那不是年轻不懂事儿吗。”
话未说完,范老五就看到了爬犁上那堆成小山、血呼啦擦的狼尸,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劈叉了:“李…李爷!这…这些都是您二位…刚…刚整回来的?!”
李山河累得够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是我整的,是山神爷看咱爷们辛苦,特意给咱送的年礼?”
“啊?”
“啊?你啊个屁啊!这嘎嗒除了咱仨,还有喘气儿的能整出这动静?赶紧的!别跟个老娘们儿似的杵着!过来搭把手!拴几头老实点的鹿过来拉爬犁!今儿个说啥也得蹽回家!再墨迹天就黑透了!”
“哎!哎!来了来了!”范老五如梦初醒,赶紧把枪往肩上一挎,小跑着过来,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谄媚和发自内心的敬畏,
“李爷您快歇歇!抽根烟缓缓!这点活儿俺来!俺来就成!” 他手脚麻利地去解拴鹿的绳子,挑选那几头看起来最温顺的母鹿。
李山河看着范老五那忙前忙后、又怂又带着点劫后狂喜的样儿,心里不由得感慨。
人这玩意儿,真是个琢磨不透的矛盾疙瘩。
你说范老五怂吧?他跟着钻老林子、趟野牲口,死里逃生好几回,这份胆气没几个比得上。
可你说他不怂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得他尿裤子,比兔子还惊。这大概就是生存的本能?在绝对的危险面前,恐惧是本能;在夹缝里挣扎久了,硬着头皮往前拱也是本能。
范老五很快挑好了三头看起来最壮实也最温顺的母鹿,用带来的结实绳索和树皮绳子,学着套牛马的样子,给它们套上了简易的“轭头”,另一头牢牢拴在爬犁前头的横杠上。
那几头鹿显然不习惯这个,有些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但在范老五的安抚下,还算听话。
“妥了!李爷!彪爷!咱走着?”范老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走着!”李山河一挥手。
三人吆喝着,驱赶着鹿群,拖着那架满载血腥战利品的爬犁,踏上了归途。
鹿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爬犁滑橇摩擦着冻硬的雪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在这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归心似箭,加上有鹿群牵引爬犁,脚程快了不少。
饶是如此,等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终于在天黑透之前,远远望见靠山屯进林子那条熟悉的、被踩得溜光的小道时,月亮都爬上东边山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