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5章 曲水流觞宴【1】
江小满在一旁听得直乐,“走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上官烬侧眸看她,见她笑起来时眼角弯成月牙,连带着鬓角的碎发都透着鲜活气。
这笑意是她发自内心的,不是强撑的欢颜,上官烬这才稍稍安心,紧绷的下颚线柔和了些,脚步配合着她的速度,“可要去看看我读书的屋舍?”
“好。”江小满点头,笑着应下。
上官烬领着她往易班而去,路上遇到相识的同窗。
那些同窗见了江小满都愣了愣,谁人不知上官烬是姜夫子亲点进书院的,素来寡言,更别提同女眷结伴而行。
上官烬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主动又坦然地介绍着,“这是吾妻,江小满。”
“阿烬!”到最后,江小满实在是受不住了,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她心中似喝了蜜般甜,甜丝丝的,“你不用逢人便介绍。”
上官烬停下脚步,深邃黑眸里满是认真,“为何?你不喜欢?”
“不是。”江小满连忙摇头,双颊渐渐爬上红霞,“会不会……太高调了?毕竟……”
毕竟她是上官家花钱买的冲喜娘子,在旁人眼中,他们根本不般配,不然苏明月又岂会再三来寻她麻烦。
后半句江小满虽没说出口,上官烬却像是懂了。
他视线落向她泛红的耳根,眸色认真,“你是我妻,为何不能让人知晓?”
江小满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眸,太阳恰好自云间露出脑袋,为他们相叠的影子勾勒着金边。
她忽然觉得,能这样与上官烬一直并肩同行便够了。
她垂眸,莞尔一笑,没再反驳,只轻轻“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腕,往易班的方向走去。
微风穿过书院的回廊,带着墨香和草木混合的独有气息,温柔得不像话。
“上官兄!”柴文瑞刚从姜夫子那里出来,见上官烬、江小满还未走,正想开口打招呼,就被身侧的阿义猛地捂住了嘴。
阿义一直默默不远不近跟在上官烬、江小满身后,此刻压低嗓音,示意柴文瑞噤声,“县令大人,我家大嫂难得来书院一趟。”
“你有事找大哥,等会呗。”
柴文瑞抬眼望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面忍不住泛起酸泡泡来。
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女子,但像江小满这样,既能操持生计,又能与上官烬并肩而行不卑不亢,舌战书院学子获胜的,实在难得。
他这辈子,能遇上这样的人吗?
八月初五,宴会当天。
江小满提前就在摊子的公告栏上写了告示,告诉食客们今日休息。
她支摊子时,会在车上悬挂个公告栏,左边贴着菜单,右边贴一些“人生忽如寄,莫辜负美味和好天气”的金句鼓励食客。
休息日也会提前在公告栏上标注,偶尔还会有江临书院的学子会将自己的墨宝贴在上面,倒成了摊子一景。
柴文瑞没有住在衙门里,在城东买了处宅子,巧的是,与姜夫子家在同一条街,离得极近。
江小满一进柴府灶房就先转了一圈,见她前几日列的清单上,鸡鸭鱼虾、时鲜菜蔬样样备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之前特意问过柴文瑞宴席规模,他说不算正式宴席,更像家宴。
除了她认识的姜夫子,就只有柴文瑞祖父和江都城三位乡绅,上官烬也受邀在内,算下来正好七人。
为了稳妥,她特意去请教了姜夫子,家宴虽简,礼数上该有的得有吧?比如荤素怎么搭配?长辈们会不会忌口?羊肉牛肉这类,是不是得看场合准备?
谁曾想姜夫子大手一挥,直接拍着胸脯保证着,有他在,没人会为难她,她想怎么发挥都行。
江小满便把她想做曲水流觞宴的想法跟柴文瑞说了。
柴文瑞听后愣了片刻,好半天才开口,“我后院正好有活水,买下这宅子时,特意让人凿了条曲水绕着院中凉亭。”
“原是想仿古人雅集,没想到这回真派上用场了!”
为了这曲水流觞宴,江小满前日里还特意同柴文瑞的人一起去城郊采买了新鲜的荷花。
她特意挑了半拢着的花苞,又选了阔大的荷叶,用清水养在水缸里,此刻高高低低地点缀在曲水两侧,分外诱人。
巳时的阳光斜斜照在亭顶,将雕花的木栏映在地上,像剪碎的金箔。
姜夫子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嘴角就忍不住扬起了笑意,“清雅高洁!妙啊!”
只见曲水绕着亭台蜿蜒流淌,岸边摆着几尊古朴的青瓷缸,里面养着睡莲。
水面上飘着新鲜荷叶,几个半开的荷花苞被固定在竹片上,顺着水流缓缓打转。
柴文瑞的祖父柴严捋着胡须打量四周,目光扫过曲水中的荷花、案前忙碌的江小满,眼底赞许之色更浓,心想:这臭小子虽平日跳脱,却能结交这般会生活的人,看来让他来江都历练是来对了。
江小满见客人将要入座,挽着袖子在院子角落临时搭建的案前忙碌,案板上摆着她已经好生养了几日的鲥鱼、鲈鱼。
她此刻手腕轻转,薄刃贴着鱼骨游走,专注得连鬓角的碎发垂到颊边都未察觉。
她片下的鱼肉薄如蝉翼,拎起来看,每一片都能透光,摊在她早就准备好的青花瓷冰碗里。
每一份冰碗旁,都配着盛有姜丝、香醋、紫苏叶的小蘸碟,还有她特意调制的芥辣酱油和橙丝酱。
宾客入席后,江小满立马让人在亭边支起竹制的遮阳帘,淡青色的帘子滤过阳光,在宾客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帘角被风吹得扬起,扫过漂到岸边的荷叶。
随后便示意丫鬟在每位客人面前奉上一盘鱼脍。
柴严看到青花瓷碗中铺满碎冰,碎冰之上,莹白半透的鱼片薄如蝉翼,几片木槿花瓣斜斜点缀,有的盘里是嫩黄的棣棠,有的是浅粉的蔷薇,每一份都摆成了不同造型。
他在心中点头,很是满意大厨的巧思。
他夹起一片鱼脍,沾了点芥辣酱油送进嘴里,鱼肉的鲜甜混着芥辣的辛香在舌尖化开,“后生可畏!”
“这鱼脍与毛大师的相比,都不差!”
姜夫子一边夹着鱼脍往嘴里送,一边往柴文瑞处看,忍不住问,“宴席何时开始?老夫已经等不及了!”
柴文瑞站起身,对着在场诸位作揖行礼,而后道一句,“流觞宴开始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曲水上游飘来第一朵荷花,花苞里托着只白瓷碗,碗里是呛虾。
江小满发现江都城盛产一种白虾,壳薄、肉嫩、味鲜美,用白酒呛大约半炷香时间,而后倒入蒜泥、姜末、胡荽末,再加上她特调的酱油放在冰窖中腌渍一炷香的时间,鲜得人舌尖发麻。
水流缓缓推着花苞往客人面前漂,经过姜夫子时,他眉开眼笑,“这顺水而来的菜,倒比特意端上来的多了几分意趣。”
“只是这虾太少,刚尝出鲜就没了,看来这顺水来的美味,倒是比寻常菜更金贵些。”
柴文瑞立马道,“夫子放心,您喜欢哪道菜,同身后丫鬟说便可,她会替您奉上。”
“您老若不嫌麻烦,将空碟放回空荷花上,后面自会再添上一份随水而来。”
姜夫子伸手捞漂来的荷花苞时,袍袖沾了水,他也不在意,反倒指着花苞里的呛虾笑着道,“这呛虾藏在花里,倒像偷喝了酒的小姑娘,躲在荷叶后脸红。”
“妙哉妙哉!”
接着飘来的是清炖狮子头,以五花肉和马蹄碎为主料。
江小满见市集上已有螃蟹,虽未完全饱满,但蟹肉清甜,便买了些掺进狮子头里。
五花肉的香混着蟹肉的鲜,连汤汁都带着清润气,盛在荷叶托着的白瓷盅里,顺水漂来时,香气已先一步绕着亭台转了圈。
狮子头的瓷盅刚被柴严舀起,曲水上游又漂来一串荷叶包,用红绳捆着,叶片边缘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顺着水流晃晃悠悠漂过来,像挂在水面的小灯笼。
姜夫子眼疾手快,抄起手边的长柄勺稳稳勾住红绳,笑着捞了起来,他认得这荷叶包的捆法,正是江小满摊子上常用的样式。
他解开一看,里面是小笼包,但这小笼包比平日的更小巧些,薄皮上缀着一撮嫩黄的蟹粉,像撒了层碎金,透过面皮能看见里面的汤汁泛着橙黄,连热气都带着淡淡的蟹香。
他忍不住开口问,“这难不成是蟹黄小笼包?”
不等旁人搭话,他已经按捺不住,先凑到鼻尖闻了闻,而后小心翼翼咬开个小口,吸了半口汤汁,“江娘子这手艺,真是把螃蟹的鲜用到了极致!”
席间一位年纪与上官烬相仿、身穿藕紫绸衣的男子,看着荷叶上的蟹粉小笼,眼底满是惊叹,“据闻,蟹粉小笼乃国都王氏秘传手艺,难得府上今日请来的大厨是王氏族人?”
柴文瑞立马摇头,“不是王氏。”他视线转向案前正低头忙碌的江小满,又扫过上官烬,笑着道,“是上官江氏。”
上官烬握着白瓷碗的手指微顿,抬眼看向江小满时,眼底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