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紫金山绝响(上)
1937年12月1日,凌晨4时27分,紫金山。
凛冽的朔风裹挟着硝烟味在阵地上空盘旋,将最后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卷向天际。周震舞少校站在主峰观测哨所,呼出的白气在钢盔边缘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缓缓转动蔡司望远镜的调焦环,镀膜镜片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冷光。
"营长,这狗日的天真冷。"
警卫员王小六不断的哈气揉搓着双手。
望远镜的视野里,紫金山北麓的枯树林中,几道履带痕迹像丑陋的伤疤般撕裂了冻土。更远处,朝阳正将第一缕光线泼洒在汤山阵地的残骸上,被炮火掀翻的永备工事像被开膛破肚的巨兽,钢筋骨架支棱在焦土之中。
"传令兵!"
他突然低喝。一个裹着缴获日军大衣的瘦小身影立即从战壕里窜出。
"通知各连,把马克沁机枪的冷却水换成防冻液。另外..."
他顿了顿,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老刀牌香烟叼起一根点燃。
"让炊事班把最后那箱牛肉罐头分了。"
当传令兵的背影消失在交通壕拐角时,大地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周震舞猛地趴向地面,右耳紧贴冻土,履带碾压冻土的沉闷声响混着柴油发动机的嗡鸣,正从东北方向传来。他一个翻身跃入主阵地,德制M35钢盔撞在沙袋上发出闷响。
"全员就位!"
他的吼声在环形防御工事里炸开。士兵们沉默地活动着冻僵的手指,有人往MP18冲锋枪的枪机上呵气,白雾在精密的德国钢材表面瞬间凝结成霜。
观测哨的电话突然响起。周震舞抓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喘息:
"确认日军第16师团战车联队,九五式轻坦12辆,八九式中坦6辆,伴随两个步兵中队...距离2300米...等等!"
声音突然拔高:
"他们停下了!在布雷区边缘!"
战壕里顿时响起一片拉枪栓的金属碰撞声。周震舞眯起眼睛,看见晨雾中浮现出坦克炮管的轮廓,像一排列队的死神镰刀。他转身拍醒蜷缩在弹药箱旁的少年兵,那孩子步枪枪托上歪歪扭扭的"杀倭"二字。
"小子,见过坦克跳舞吗?"
周震舞突然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他指向阵地后方那门伪装网下的SFH18榴弹炮。
"等会儿这德国老娘们打个喷嚏,保管让那些铁王八翻跟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日军坦克纵队突然爆发出一片混乱。领头的一辆九五式轻坦炮塔疯狂旋转,车体右侧的主动轮在冰面上空转,溅起大蓬冻土。它碾上了昨夜工兵连冒死埋设的德制S型反坦克雷。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坦克相继触发地雷,爆炸冲击波将冻土块抛向二十多米高的空中。
"开火!揍他狗日的!"
周震舞的咆哮声与重炮连的第一轮齐射同时炸响。150毫米榴弹划破晨雾的尖啸声中,他看见一发炮弹正中日军纵队中央,爆炸的气浪将三个鬼子兵像破布娃娃般抛向半空。MP18冲锋枪开始喷吐火舌,曳光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织成致命的火网。
少年兵突然惊叫起来,一辆八九式中坦冲破烟幕,57毫米炮口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机枪阵地闪烁火光。周震舞一个箭步扑倒少年,在炮弹掀起的土石雨中大吼:
"看见东边那棵烧焦的松树没?那里埋着抗倭先烈!今天要么用鬼子的血浇透紫金山...要么老子带你们去地下,亲自向老祖宗请罪!"
阵地上突然爆发出嘶哑的吼声,有人开始唱起粗犷的军歌。周震舞抄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毛瑟步枪,在他身后,金陵城的天际线正被朝阳染成血色。
1937年12月1日,上午7时15分,紫金山前沿阵地。
天光刺破晨雾的刹那,一声尖锐的啸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咻——轰!"
第一颗75毫米高爆弹砸进战壕前沿,爆炸的冲击波像无形的巨手将整段堑壕掀上天空。冻土块混着血肉残肢呈放射状喷溅,在朝阳下划出数十道猩红的抛物线。周震舞被气浪狠狠拍倒在战壕里,钢盔磕在沙袋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他吐出一口带着碎牙的血沫,耳鸣声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嘶吼:
"医护兵!三连的机枪阵地......"
浓烟稍散,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胃部剧烈抽搐。观测哨所在的位置变成了直径五米的弹坑,半截戴着德式M35钢盔的上半身挂在炸断的松树枝杈上,肠子像节日彩带般垂落摇晃。那具残躯的右手还死死攥着电话听筒,断肢处的鲜血正顺着电话线滴答坠落。
"PAK36!三点钟方向!"
周震舞的吼声撕破了喉咙。德军反坦克炮的炮组成员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般运作起来,炮闩开合的金属撞击声中,一发37毫米钨芯穿甲弹呼啸出膛。领头的九五式轻坦炮塔接缝处迸出刺目的火花,下一秒车载弹药被引爆,炮塔在橙红色的火球中腾空而起,重重砸在后方步兵队列里。
"天罩大神啊!"
日军第16师团第三中队的吉田少尉惊恐地看着飞来的炮塔,他身旁的机枪手还没来得及趴下就被砸成了肉泥。飞溅的脑浆糊在了吉田的军服前襟,温热的触感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突撃(とつげき)!(兔死给给)"
他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军刀,却没注意到自己踩到了同伴流出的肠子,一个踉跄摔进了弹坑。
远处,日军观测气球缓缓升空。系留钢索在晨光中闪着蛇鳞般的冷光,观测员手持旗语板的手势在望远镜里清晰可辨。周震舞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炮火修正的信号!
"防炮!全体隐......."
凄厉的警告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炮击中。整座山头瞬间化作炼狱,75毫米山炮与105毫米榴弹炮组成的交叉火力网将阵地犁了一遍又一遍。一发炮弹直接命中重机枪巢,马克沁重机枪的枪管像面条般扭曲着飞上天空,操作手山东老兵王德发的上半身被冲击波撕离躯体,挂在炸成麻花状的钢轨障碍物上。他的右手仍死死攥着弹链,被气浪掀开的腹腔里,冒着热气的肝脏滑落在冻土上,像块摔碎的豆腐。
"我日你姥姥的小日本!!"
战壕里突然跃出七八个身影。他们抱着用绑腿捆扎的集束手榴弹,在硝烟中时隐时现。冲在最前面的瘦小身影突然一个趔趄。三发6.5毫米友坂步枪弹几乎同时命中他的胸口。少年跪倒在地的瞬间,周震舞看清了那张糊满血污的脸,正是早上那个在枪托刻字的少年兵。
"突撃(とつげき)!(兔死给给)!"
日军小队长森田的吼叫变了调。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支那士兵在咽气前拉响了导火索,爆炸的火光中,一辆八九式中坦的履带像被斩断的蜈蚣般节节脱落。更可怕的是,后续三个中国士兵借着烟雾掩护,竟然钻到了坦克底盘下方......
"ばんざい!(板载!)!!"
森田的副官突然挺着刺刀冲出战壕,却在半途被德制毛瑟步枪一枪击中眉心。这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支那人会盯着自己瞄准。
周震舞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浆,发现自己的鲁格手枪已经打废了。于是立马抄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毛瑟步枪。
"弟兄们,跟我上!"
周震舞的吼声像炸雷般在阵地上炸开。教导总队的残兵们纷纷从战壕里跃出,他们沉默地冲锋,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皮靴碾过焦土的闷响。
"突撃(とつげき)!(兔死给给)!"
日军中队长佐藤大尉的军刀在硝烟中闪着寒光。五十多个小鬼子挺着三八式步枪迎了上来。
两支队伍在弹坑累累的阵地上轰然相撞。周震舞一个侧身让过迎面刺来的刺刀,毛瑟步枪的枪托狠狠砸在鬼子兵的下巴上,骨裂声清晰可闻。他顺势一个突刺,刺刀穿透棉军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阻力,滚烫的鲜血顺着血槽喷溅在他脸上。
"杀せ!"
一个鬼子兵嚎叫着扑来。周震舞闪身避开,刺刀在对方肋间划开一道血口。那鬼子踉跄着还想举枪,被教导总队的老兵一枪托砸碎了天灵盖。
战场中央,一个身高近两米的东北籍战士正挥舞着工兵铲。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片血雨,三个鬼子围着他却近不了身。
"来啊!小鬼子!"
他狂笑着,铲刃劈开最后一个鬼子的胸膛,鲜血飞溅在焦土上。
佐藤大尉的军刀突然从斜刺里劈来。周震舞仓促举枪格挡,木制枪身被削去一大块。两人在尸堆间展开殊死搏斗,军刀与刺刀碰撞出点点火星。周震舞的右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抓住佐藤收刀的瞬间,一记窝心脚将对方踹进燃烧的坦克残骸。
“ばんざい!(板载!)"
濒死的佐藤突然从火堆里扑出,军刀直取周震舞咽喉。千钧一发之际,一发流弹击穿了佐藤的太阳穴,他的尸体带着前冲的惯性栽倒在周震舞脚边。
紫金山已被鲜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