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遗作
魏拙越斗越是心惊,越战越是胆寒。他平生引以为傲的画道邪术,在这少年面前竟都成了笑话。
他以精血魂墨点化的纸人伥鬼,本是凶顽无匹,可在那少年身前,当真便如那窗上糊的薄纸,一触即溃,一碰即散!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自己但凡攻出一招,无论那招式如何诡谲阴狠,那份痛楚与伤势,竟会分毫不差地回敬到自己身上!
反观那少年,却好似闲庭信步,左右就是不给他一个痛快,分明就是猫戏鼠、鹰弄兔!
这般下去,自己非但毫无胜算,只怕是连求个同归于尽,都成了奢望。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在魏拙绝望之际,上官楚辞却瞧得更加清楚。
陆沉渊虽化身妖物,神通诡异,然则那魏拙亦非易与之辈。他那半人半纸的身躯,虚实相生,竟似不惧寻常的物理攻袭。
那条异化的手臂之上,数十只猩红妖眼齐齐开阖,一遍遍地朝着魏拙的身躯凝视而去。
目光所及,魏拙那半边纸身虽然仍旧会受到影响,其上墨色尽褪,但陆沉渊因为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
尽管全程压着魏拙,打得他一点脾气没有,可始终无法真正重伤魏拙,只能不断消耗他,令其伤口流出更多墨水般的血液。
虽说拖长了时间,魏拙必败无疑,可陆沉渊也并非毫无代价……
眼见陆沉渊眉宇间的邪气愈发深沉,那份属于人的清明之色,正被一点点地侵蚀,她心头一紧,再不迟疑。
“陆兄!”
她一声清叱,身形已如一道流光,朝着那魏拙直掠而去,口中娇喝道:
“我来助你!”
陆沉渊闻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竟是透出几分陌生的迷惘,似乎已不认得眼前之人。
然而他终究还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上官楚辞心中一酸,却更坚定了速战速决之念。
她剑光一展,已与魏拙斗在一处。
上官楚辞的剑法轻灵,飘忽不定,而魏拙的招式却大开大合,手中人骨笔挥洒之间,墨气纵横,阴狠毒辣。
二人兔起鹘落,转瞬间已交手数合。
她剑法轻灵,飘忽不定,专走偏锋,招招皆是试探。
魏拙的招式却大开大合,手中人骨笔挥洒之间,墨气纵横,阴狠毒辣。
上官楚辞看似左支右绌,身形屡屡在刀笔墨气之间穿梭,衣袂带风,险象环生,好几次那阴邪的笔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肩臂而过。
然则她步法精妙,屡屡看似将被墨水折断,却总能于最后关头,以巧妙的方式卸去力道,虽是狼狈,实则未伤及分毫。
她这般缠斗,并非当真不敌,而是在以自身为饵,亲身体会这妖人画道邪术的虚实,印证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
数合之后,她心中已然笃定:“果不其然,此人虽状若疯魔,然招式之间,终究脱不出纸与墨的窠臼。”
“其身法看似诡异,实则不过是画中挪移之术,破绽自在其本源!寻常刀剑难伤,只因未曾触及其根本。若要破他,须得水火无情!”
思定计出,她不再游斗。
“不成!”
上官楚辞忽地一声断喝,一剑逼退魏拙,借力疾退,她脸上故意装出几分喘息之态,道:
“陆兄,此獠邪法诡异,需一击毙命!我须得你为我创造一个破绽!”
“破绽?”
陆沉渊那幽蓝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混沌。
他只觉自己的思绪,正变得迟缓而粘稠,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周遭尽是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然而上官楚辞那一声急切的呼唤,便如一道划破深海的微光,让他那即将沉沦的意识,又寻着了一丝方向。
陆沉渊缓缓抬起那条已化作妖物的右臂,其上数十只猩红妖眼,齐齐转动,再度锁定了魏拙那半边已然道化的纸身。
他张了张嘴,淡淡说道:
“尘归尘,土归土。”
话音方落,天地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法则,被悄然引动。
只见那魏拙的身躯猛地一僵,那半边本已诡异至极的纸皮之身,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单薄,其上墨色褪淡,质地亦由坚韧转为枯脆,便似一张在风中暴露了千百年的古画,随时都会碎裂成尘。
“故技重施!”
魏拙心头一惊,嘴上却发出一声狞笑,“你这小把戏,能奈我何?我这真身,岂是那虚幻纸人可比?!”
便在此时,上官楚辞眼中精光暴涨!
“好机会!”
她再不迟疑,左手食指在右肩剑创上决然一抹,已是沾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旋即将一身残存的真元,尽数灌注于心海之中,那盏由无数0与1构成的逻辑之火,轰然暴涨!
“敕!”
一声清叱,她指尖那滴血珠,“腾”的一声,竟是燃起了一朵由无数光影符文构成的透明火焰,其焰心之中,隐约可见0与1的二进制代码如瀑布般流转不息。
与此同时,她那张俏脸也为之煞白了几分。
余光瞥见她那只握着长剑的右臂,其上肌肤竟是出现了些许撕裂般的痕迹,仿佛老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故障一般。
她知道自己已然接近油尽灯枯,若非怀有奇火,换做等闲修士,这般消耗怕是已然道殒。
这一招,不成功便成仁!
“那是什么火焰?!”
魏拙瞧见那朵火焰,只觉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本能地想要逃离,可身躯却尚且被陆沉渊的神通所制,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去!”
上官楚辞皓腕一振,屈指一弹。
那滴包裹着逻辑之火的血珠,划破长空,不取魏拙周身要害,却只朝着他那半张已然枯脆如纸的脸庞,激射而去!
魏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火焰触及他纸皮的瞬间,便如烈火烹油,“轰”的一声,燃起熊熊大火!
那大火忽然化作诡异陌生的霓虹光影,任他如何催动墨气,亦无法扑灭分毫,反倒是沿着他脸上那些龟裂的纹路急速蔓延,不过眨眼之间,已将他那半边纸身尽数点燃!
上官楚辞见状,心头一喜,一颗悬着的心,终是稍稍放下。
她心中暗道:“好在我在那边世界玩了不少魂类受苦游戏,如今想来,那些苦竟然也没白受!多毛弱火本是一句戏言,不想今日竟成了克敌制胜的关键。”
“他这纸身,虽不多毛,却终究是木植之属,惧火乃是天性。寻常火焰自是无用,可我这心火却是他这等阴邪之物的克星!”
“再有陆沉渊那诡异神通相助,削其本源,方能一击功成。此番,当真是行了一步险棋。”
她瞧着那魏拙在火中翻滚哀嚎,渐渐被一阵浓烟覆盖,心神一松,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险些便要站立不住。
上官楚辞强自撑着,紧张地盯着那团浓烟,半晌之后,听得再无动静,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转过头,望向陆沉渊,正欲开口,一句“陆兄”刚到嘴边。
却见陆沉渊那本已有些混沌的幽蓝眼瞳之中,骤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竟是毫不犹豫,一步踏出,随着水墨残影荡开,毫无征兆地挡在了上官楚辞的身前。
下一瞬间,血花四溅。
上官楚辞的瞳孔陡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木然地伸出手,摸了摸喷溅到自己脸颊上的温热液体。
那液体黏稠而滚烫,是血。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那少年的肩头。
只见一柄丈许长的巨大骨笔,已然彻底洞穿了陆沉渊的身体,自他胸前透出,兀自滴着鲜血。
那团翻滚的浓烟,终是在夜风中袅袅散尽。
然而取而代之的,并非料想中的灿烂夜空,而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
看着天上的那只怪物,上官楚辞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那是一幅由无数扭曲的血肉与破碎的纸人残骸构成的巨大画纸。
如一道撕裂了真实与虚妄界限的伤口,将整个后院的天光都遮蔽了。
一道道活物般的浓墨,在其上如蛆虫般缓缓游走,每一次脉动,都让画纸内包裹着的疑似魏拙的人脸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
画纸之上,水墨淋漓,血色晕染。
忽然之间剧烈颤抖起来,那张人脸忽然发出一道又一道不似人声的恐怖哀嚎。
半晌后,终于平静下来。
那张冷静下来的人脸,自画中缓缓睁开一双墨色的瞳眸,冷漠地盯着他们。
魏拙,道殒了。
眼前这幅画,便是他留给这人间的最后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