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替身延寿偶
陆沉渊依着钱大海遗言所述,寻着那花瓶瓶身上一处不起眼的莲叶纹路,伸出食指,以三轻一重之法,潜运内劲,徐徐按下。
随后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珠落入花瓶之中,随着花瓶闪过一道诡异的黑色痕迹,只听得柜台后壁,“喀”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竟是滑开一道暗格。
众人皆是心头一凛,互望一眼,目光又齐齐聚于那暗格之上。
暗格之中,幽沉无光,唯有一具尺许高的木偶娃娃,静静坐于其中,面目稚嫩,宛如生人。
陆沉渊深吸一口气,探手入内,将那娃娃取出。
便在此时,那娃娃一双本是描画出来的眼珠,竟似活了过来,骨碌碌一转,两点乌沉沉的瞳仁,便这般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陆沉渊只觉一股阴寒之气遍布心间,刹那间手足冰冷。
体内那头蛰伏已久的怪物,登时便要破牢而出,险些便要将这鬼物脱手掷了出去。
他此刻方才了悟,那日于客栈之内,所闻到的那阵夹杂着天真与诡异的若有若无的小女孩笑声,其源头,想必便是此物了。
众人围拢上来,只见这娃娃乃是以一段不知浸了多少年尸水的阴沉木雕就,木身之上,又混杂了无数屈死之人的骨殖之粉,天生便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阴邪怨毒之气。
其脸孔乍看之下,与那日所见、被钱大海赶走的小乞丐,竟有七八分神似。
陆沉渊心道:“钱掌柜说见那小乞丐便如见着自家孙女,这张脸,想来便是照着他那孙女的模样刻的了。”
那娃娃脸上,兀自带着一抹病态的天真,瞧来令人心中发毛。
然若运足目力细观,便能瞧出那层看似光洁的“肌肤”之下,竟似有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其上浮沉。
而其头顶发丝,非是寻常丝线,竟是人的真发,乌黑油亮,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惊悚。
上官楚辞秀眉紧蹙,问道:“这是何物?”
此时韩凛等人已自各处搜查回来,他一见此物,登时面色大变,疾步上前,沉声道:
“此物……莫非便是典籍所载的‘替身延寿偶’?”
他见众人面露不解,解释道:
“在下曾在镇魔司的卷宗中见过记载。此等邪法,需不断以活人为祭,将其‘生命精气’与‘临死前的恐惧’一并抽出,再以秘法阵图,尽数喂养此偶。”
“待得此偶功成,只需在宿主身旁伴上一夜,翌日偶失人安,便可逆天改命,便是生死人、肉白骨,亦非难事。”
陆沉渊想起钱大海的遗言,与那日堂前的一番剖白,轻声道:
“钱掌柜有个重病的孙女,此物……想是为她所备。”
韩凛叹了口气,道:“那便错不了。这偶上真发,必是他那孙女的落发无疑了。”
上官楚辞倒抽一口凉气,道:“如此说来,客栈中那些无故失踪的客人,竟都是让钱大海抓去,做了这人偶的祭品么?”
陆沉渊摇了摇头,道:“那也未必。今日我曾缀着那几个邪修,亲眼见到那名中年书生,被送去喂了另一位掌灯人做血食。”
上官楚辞闻言,更是心惊:“竟还有这等事?”
韩凛凝视着那人偶,续道:“此偶之上,怨气冲天,五官灵动,已然生出几分邪识,显见是早已功成。典籍有云,每多一祭,其脸便多一分活气,五官亦会愈发肖似其主……”
他话未说完,一旁那默然不语的沈归舟却忽地踏前一步,打断了他。
“不对。”
众人身后,不知何时,已悄然多了一道身影。
只见沈归舟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人偶,眼中满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物……并非那般简单。”
他缓缓摇头道:“寻常的延寿偶,邪则邪矣,却无这般撼动天地的戾气。此物,更像是古籍中另一种早已失传的禁忌之物。那便是专用于召唤‘堕神’的灾祭人偶!”
陆沉渊闻言,心头一震,下意识问道:
“堕神?”
沈归舟缓缓道:“陆公子,你已亲见修士道殒时的惨状,自也知晓,那失了心智的怪物,其力之凶狂,远胜其生前境界。然则,你可曾想过,若是那道殒之人,本就是一位道行高深之辈,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陆沉渊不觉心头一震,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疑。
是了,他只见识过那执火境修士的道殒,便已是那般惨烈,若换作一位功参造化的高人,一旦失控,那又该是何等毁天灭地的光景?
韩凛曾为镇魔司中人,于此节最是了然,他接口道:
“沈大人所言极是。低阶修士道殒所化之物,我等称之为‘异秽’,虽是凶顽,却尚在可控之列。然则高阶修士一旦道殒,便非人力所能抗衡,我等称之为‘天灾’。”
“为此,女帝大人亲自定下了一套品定之法,是为‘四灾序列’,曰:浊、渊、墟、无。”
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愈发沉重:
“自观澜境始,修士道殒,便是为祸一方的‘浊灾’。而沈大人方才所言的‘堕神’,便是在那序列之中,位列第三的‘墟灾’!”
“此等存在,一旦降世,其威其势,其毁天灭地之能,怕是已可与那传说中第九重天的问道之境,分庭抗礼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陆沉渊只听得心头狂跳,这才知晓,这堕神二字,竟是如此可怖!
一枚小小的木偶,竟牵扯到这般惊天动地的仪式,那钱大海怕是至死也不知,自己一心为救孙女,却早已成了旁人手中一枚召唤末世的棋子。
他心念电转,暗忖道:“这人间世,可曾有过‘堕神’降临?若是有过,我辈先人,又是如何将其镇伏剿灭的?”
便在他思绪纷涌,欲待发问之际,却见上官楚辞那对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明眸之中闪过一丝凝重,忽然开口问道:
“各位,自钱大海气绝,至今过了多久了?”
韩凛略一回忆,沉声道:“当有两炷香的辰光了。”
陆沉渊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变。
他见识过镇魔司的雷厉风行,便是寻常道化,亦是闻风即动,片刻即至。
如今这客栈之内,出了这等滔天大案,按理说,早已该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为何至今不见半分动静?
那性子最是火爆的夏侯磐亦是察觉不妥,他环视一周,纳闷道:
“镇魔司的人呢?怎地这般时候还未赶到?莫不是都在外头喝风偷懒不成?”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血光一闪,一股腥风扑面!
夏侯磐那颗硕大的头颅,竟已冲天飞起,脸上兀自带着那份惊诧与不忿,颈腔之中,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
那无头的身躯晃了两晃,方才轰然仆倒。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望去,只见客栈二楼的廊道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悬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玄色道袍,头发稀疏,面容丑陋,瞧来不过三十许的年纪,此刻正盘膝悬于半空,一双眼俯瞰着楼下众人,便如俯瞰蝼蚁。
在他身侧,一只人首蛇身的怪物探出半个身子,那满口细密的獠牙之间,正衔着夏侯磐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嘴角牵起一丝令人心胆俱寒的笑意,竟是回答了夏侯磐那句遗言:
“因为他们,不会来。”
陆沉渊双瞳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周身霎时间冷如冰窖。
这道身影,这只怪物,他识得!
正是方才在废弃码头,生食活人的妖道!
“李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