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观潮客栈
次日午后,客栈生意稍歇,钱掌柜着他去将几间空置了数日的客房打扫出来,更换被褥,以备新客。
陆沉渊手持洁净布巾,推开那间已空置三日的天字三号客房。
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股混杂着尘埃与无主之物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陆沉渊眉头微蹙,举目望去,但见房内一角,客人的行李箱笼原封不动地搁着,其上已然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薄灰。
他心中微感诧异,再一转头,目光落在那床铺之上,却见那被褥叠得齐齐整整,平整如新,不见一丝褶皱,便似主人昨夜刚刚离去一般。
这等景象,当真奇哉怪也!
他心头一凛,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他忽然想起,近半月来,客栈中似是少了些熟面孔。
先是南来贩参的王客商,住了七八日后便不见了踪影;再是那西去贩马的李脚夫,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地消逝。
常言道,铁打的客栈流水的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此刻细细一想,这二人失踪之前,房中行李亦是这般原封未动!
这分明是人遭了不测,仓促间不及收拾行装。
可这观潮客栈乃是消息灵通之地,三教九流汇聚,若真有住客横死或失踪,怎地连半分风声也无?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陆沉渊默不作声,将房内收拾妥当,换上新的被褥,走出房门,顺手将门轻轻掩上。
他立于廊下,心中思绪翻涌,正自出神,忽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陆兄心事重重,莫非是又遇上了什么趣事?”
陆沉渊回头望去,只见上官楚辞一袭月白身影悄然而立,手持白玉折扇,正自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本不欲多言,可转念一想,此人城府虽深,见识却也非凡,况乎二人之间已互有隐秘,此事说与她听,或许能旁观者清,当下便也不再隐瞒,将房中发现与心中疑窦一五一十地说了。
上官楚辞听罢,脸上那份玩味的笑容敛去几分,沉吟片刻,问道:“此人失踪几日了?”
陆沉渊道:“已有三日。”
她又问:“失踪前,可与旁人有何共通之处?”
陆沉渊摇头道:“这倒未曾留意。”
上官楚辞再问:“钱掌柜对这几间空房,又是何等说法?”
陆沉渊道:“只说是客人先行离去,房钱早已结清,嘱我等过几日再打扫,莫要扰了财气。”
他见上官楚辞问得仔细,忍不住道:“你也觉得他们……是死了?”
说罢又自行分说道:“可若当真是死了,接二连三已有三人,怎会如此无声无息,不见半分动静?”
上官楚辞闻言,忽然嫣然一笑,她身子微微前倾,凑到陆沉渊耳畔,压低了声音,那吐气如兰,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陆兄,你不好奇,钱掌柜那尊青釉宝瓶,究竟是用来插花的,还是……用来盛些别的东西?”
陆沉渊心中猛地一震,道:“你疑心是……”
上官楚辞却已直起身子,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俏皮地眨了眨眼,笑道:
“我可什么都没说。不与你说了,楚辞腹中饥饿,要去寻些吃食了。”
说罢,便摇着扇子,施施然下楼去了。
陆沉渊伫立原地,心潮起伏,久久不语。
他确也好奇那花瓶的秘密,可一想到钱掌柜那张世故而时带暖意的胖脸,那句“小子,别啃那死面疙瘩了”的粗鲁关怀,他心中便不愿相信此等恶事乃是此人所为。
更何况,人生于世,谁无隐秘?
自己身负诅咒,师父来历成谜,又何尝不是如此?
无端窥探旁人隐秘,非君子所为。
可那花瓶,确是大大的不妥,过去这么些天,再次想起那天听到的诡异的小女孩笑声,他仍然会感到毛骨悚然。
难道当真是钱掌柜所为?
他又想起那日钱大海指点自己破局之时的老辣,与言谈间对浊流邪道的熟稔,却又绝非寻常商贾所能有。
一时间,心中善恶难辨,只觉这观潮客栈,已成了一处龙潭虎穴。
他怀着这满腹心事下楼,方至堂前,便见四名外乡大汉,瞧来俱是修为不俗的散修,风尘仆仆,大步踏入客栈。
为首那人嗓门洪亮,一进门便抱怨道:
“他娘的,这望海潮当真是人比鱼多!近海那边的客栈,家家爆满,我等好不容易抢到一间,屁股还没坐热,便被个不知哪来的大人物给生生挤了出来!当真是晦气!”
陆沉渊来到镇海川半个多月,也已经明白望海潮盛事的安排。
能够观潮的区域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内海的观神台、近海的听潮阁以及岸边的万民滩。
只有天底下最顶尖的势力或是天才,才有资格登上观神台。
听潮阁则是为一流宗门的天才弟子、大世家的子弟、富可敌国的商人准备的,他们虽无缘观神台,但在此处,同样能一窥潮汐之盛,更能结交各路豪杰,为自家宗门或前程铺路。
至于绝大多数人,譬如眼前这几位散修,便只能在这万民滩看个热闹,在人山人海中,感受一下那股灵气潮汐带来的余波,或者听一听关于观神台和听潮阁里的传说。
钱掌柜闻声,早已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拱手道:“几位爷辛苦,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那为首大汉道:“住店!掌柜的,你这儿可还有空房?”
钱掌柜笑道:“有,有!正巧方才腾出几间上房,几位爷来得巧了!里边请,里边请!”
陆沉渊在旁瞧着,见这几人虽是修为在身,却面相憨直,又听闻他们在近海处受了闲气,心中蓦地一动,生出几分不忍。
他不动声色,先退到一旁,待钱掌柜引着那几人往楼上走时,他连忙跟上几步,抢着引路。
待钱掌柜走远了,方才凑到那几人身旁,压低了声音道:
“几位好汉,咱们店里别的都好,就是这床板……嘿,硬得能当棺材板使。被褥也潮,盖着怕是夜里要得风湿。”
“小人多句嘴,若是几位睡不惯,街对面那悦来客栈新换了套的,软和着呢。”
那四名大汉闻言,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为首那人拍了拍陆沉渊的肩膀,笑道:“小兄弟倒是实诚人。无妨,我等江湖草莽,风餐露宿惯了,哪来那许多讲究?既来之,则安之!”
陆沉渊见状,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只在心中默念:
“罢了,言尽于此,是祸是福,各安天命。”
他退下楼来,目光再次落向柜台旁那尊静静伫立的青釉花瓶,深吸了一口气。
“这客栈确有诡异之处,为师父,也为自己,还是得探个水落石出。”
只不过,既然要查,自己应该从何下手才好?
直接调查钱掌柜那尊花瓶么。
不妥……
陆沉渊摇了摇头。
钱掌柜平日里几乎不离那尊花瓶,怕是没那么好接近。
私下调查风险不小,既怕打草惊蛇,也怕是场误会,反为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