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的女人,谁的道理

司徒那一句问话,听得陆沉渊一个激灵,却又不敢稍动。

他只觉脸上热气蒸腾,心头擂鼓价响,窘迫之下,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明明是想保护师父……

但为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样?

难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对师父的情感,并不只是敬爱那么简单吗?

怎么可以对师父有那种想法?

司徒瞧着他这副纯稚模样,先前那三分戏谑,登时化作了七分兴致。

她身子微倾,凑得更近了一些。

陆沉渊只觉那如兰的气息拂面而来,司徒那双桃花眸子在月下波光流转,似笑非笑地道:

“怎么?方才在街上那般气概,这会儿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她见陆沉渊仍是垂头不语,更是得寸进尺,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戳,悠悠问道:

“那么,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你的师父,还是……你的女人?”

这声音柔媚入骨,陆沉渊只听得心神一荡,再也忍耐不住,呐呐道:

“是师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划清一道界限。

“嗯?”

却见她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看到她眼神的变化,陆沉渊的心猛地一抽,那道他刚刚亲手划下的界限,一下子就崩塌了。

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害怕她会因为这个答案而失望,会离他而去。

“也是……我想守护一生的人……”

冷静下来的他没敢用再“女人”这个词。

因为那太轻佻,也太沉重。

但“守护一生”,却是一个少年,能许下的、最笨拙也最真诚的誓言。

司徒那双桃花眸里恢复了光芒,“这话说得是好听,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你都说我是你的女人了,便不能反悔。”

“这……”

陆沉渊愈发紧张了起来,却也不知道师父是认真的,还只是在逗弄自己。

毕竟她一直喜欢像这样子拿自己寻开心,终于还是不忍扫了师父的兴,终于用轻若蚊蚋的声音,承认道:

“是,师父是我的女人……”

司徒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浓,她收回玉指,却没有就此放过陆沉渊,而是轻晃着手中的酒葫芦,又道:

“既然是你的女人,那你待如何处置我?再者,这葫芦里的酒,怕也不该我自己喝了罢?是不是……该你来喂我?”

这一连串的追问,一句比一句大胆,一句比一句撩拨。

陆沉渊脑中嗡的一响,一片空白,只觉再被她这般问下去,自己这颗心怕是要从腔子里跳将出来。

他本能地想逃,可当他抬起头,看到司徒那双在月下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时,一个念头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逃了,谁来护她?

今天,他在冲动下喊出了那句“她是我的女人”。

可他凭什么?

就凭这一腔热血?就凭那连自己都控制不了、随时可能将自己变成怪物的诡异力量?

不够,远远不够。

他记得她鬓角那根刺目的白发,记得她醉后无意识的呢喃,记得她看似慵懒的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逝的疲惫与孤独。

她不是真的无所不能,只是习惯将一切自己扛起。

而自己,若永远只是个需要她庇护的“渊儿”,又怎配得上那句“她是我的女人”?

担当二字,重愈千钧。

压下了陆沉渊所有的羞赧,压下了他所有的退缩,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渴望。

陆沉渊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视着那双让他沉溺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

“师父……我想求你,教我修行。”

竟是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说却又最不敢说的话,一下子说出来了。

此言一出,屋顶之上,霎时静了。

司徒脸上的那份戏谑与慵懒,登时褪得干干净净。

她缓缓直起身子,不再瞧他,只将一双妙目凝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银盘,半晌不语。

一道身影,逆着门外透进的朦胧月光,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来人一袭月白绸衫,身形略显单薄,手中一柄白玉折扇,轻轻摇曳。

待他走近了,借着舱内柔和的灯火,赵承德才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俊俏异常的脸蛋,若是搁在平日里,赵承德非要调戏几句不可,可如今却只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上官楚辞走到舱室正中的一张太师椅前,缓缓落座。

她将那柄白玉折扇在桌案上轻轻一扣,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这声响,在这死寂的船舱内,便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赵承德的心上。

“赵承德,”

上官楚辞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你可知,你今夜错在何处?”

赵承德挣扎着,强自辩解道:“阁下既是兰陵王府之人,便该知晓,我与那少年不过是些许口角之争,罪……罪不至此……”

“口角之争?”

上官楚辞轻笑一声,说道:“你错的,不是你不该惹他。”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遥遥一点赵承德,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错在,不该让我看见你惹他。”

赵承德一时语塞,只觉对方这话,当真是霸道到了极点,却又让他无从辩驳。

“我那陆兄弟,人虽穷酸了些,脾气也倔了些,但终归是救过我的人。我行走江湖以来,恩怨向来分明。”

她顿了一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慢悠悠地道:

“我欠他一个人情,自然要替他还一份道理。你让他丢了面子,我便来拆你的骨头。这,很公平。”

赵承德听得心惊肉跳,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

上官楚辞放下茶杯,淡淡道:“只是想跟你聊聊,关于我那位陆兄弟,和他那位师父的事情。”

“你方才在街上,可还瞧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一五一十,都说与我听。”

赵承德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当即便将街上所见所闻,连同自己那些龌龊的猜测,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待他说完,上官楚辞脸上却并无异色,只点了点头,道:

“说完了?”

赵承德连连点头:“说完了,都说完了!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阁下的朋友,还请阁下高抬贵手……”

“哦?这就完了?”

上官楚辞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的人情是还完了,可我自己的那份不痛快,又该找谁来还呢?”

说罢,她也不理会赵承德那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只对着舱角的阴影处,淡淡地道:

“玄七,让他长长记性。别打死了,也别打残了,我还有用。”

“是,郡……”

那被称为“玄七”的黑衣人自阴影中走出,正要应答,却在上官楚辞一个冰冷的眼神下,立刻改了口:

“是,公子。”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对赵承德而言,无异于一场人间炼狱。

他一身修为被封,与凡人无异,在玄七那观澜境高手的精妙手法之下,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一拳,每一脚,都让他痛彻心扉,却又恰好不会伤及他的性命根基。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少年倔强的眼神,听到了自己今日那些充满羞辱意味的轻佻嘲笑……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刻薄言语,此刻都化作了实打实的痛苦,让他愈发深切的感到懊悔。

待到玄七停手,赵承德早已如一滩烂泥,瘫在地上,连呻吟的力气都快没了。

便在此时,舱门再次被推开,四个同样被制服的侯府护卫,被一并拖了进来,扔在赵承德的身旁。

上官楚辞这才缓缓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

“赵承德,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

她自袖中取出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符纸,随手一抛,那符纸便如活物般,悬浮在五人头顶。

“这是心印天契,以你平阳侯府未来百年的气运为引。立下此誓,你我之间,便算两清。”

一旁的玄七眉头微皱,忍不住传音道:

“郡主,为区区一个凡人小子,便动用这等沾染大因果的契约,未免……”

上官楚辞却摇了摇头,平静道:

“一点灰尘罢了。我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些许因果,何足道哉?况且,你不懂,此事牵涉甚广,我自有我的考量。”

赵承德看着那张天契,眼中充满了绝望。

他别无选择,只得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立下了那恶毒的誓言:

“我……我赵承德,以平阳侯府未来百年气运起誓……若我或我的四名护卫,将今夜在此间发生之事,以任何形式泄露半句……”

“则我赵承德,道心崩溃,神魂俱灭,我平阳侯府百年之内,气运断绝,香火凋零!”

誓言既立,那符纸便化作五道金光,分别没入五人的眉心,消失不见。

上官楚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

“玄七,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