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陆同志帮帮我
日子在繁重劳作的碾压下缓慢爬行。苏妙妙勉强从最初的狼狈不堪中挣扎出来,笨拙地跟上节奏,效率依旧垫底,但至少不再是那个连镰刀都握不稳的“废物”。
然而,身体的疲惫像沉重的枷锁,精神的压力更是无处不在。知青点的排挤如同针尖,村民若有似无的指点是无声的鞭子,最让她心头发寒的,是陆子期那双时刻悬在她头顶。淬着冰渣的利眸。她像绷紧的弦,不敢松懈分毫。
这天傍晚,她和另一个女知青赵媚儿负责将割好的猪草送去大队猪圈。沉重的扁担压得苏妙妙肩膀生疼,脚步虚浮,汗水糊住了视线。好不容易卸下重担,还要去井边打满水桶带回知青点。
望着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和两个沉甸甸的空桶,苏妙妙心里直打鼓。她咬牙学着旁人的样子,将绳子缠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把水桶往井里放。可力气太小,水桶刚触到水面就猛地一晃,“噗通”一声,直直沉入黑暗的井底!
“糟了!”苏妙妙脸色煞白,惊呼出声,慌忙去拽绳子,另一端却空空荡荡。水桶丢了!这是公物,要赔钱的!她现在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赔?
旁边的赵媚儿立刻拉下脸:“苏妙妙!你干什么吃的!连个桶都拿不住?大队的东西你也敢弄丢?赔得起吗你!”
指责像冰雹砸下。苏妙妙趴在井沿,徒劳地往下捞,急得眼圈泛红,声音带了哭腔:“怎么办……”
收工的村民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声毫不掩饰:
“哟,这不是苏厂长家的娇小姐嘛?连个桶都能掉井里!”
“啧啧,真是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
“深井捞桶?等着挨罚吧!”
每一句话都像针扎在心上。苏妙妙又急又窘,泪水在眼眶打转,倔强地忍着。她环顾四周,寻求帮助的目光撞上的全是鄙夷冷漠,幸灾乐祸。知青点的同伴也冷眼旁观,甚至带着看好戏的讥诮。
孤立无援!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田埂尽头,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扛着锄头,转身欲走。
陆子期!
苏妙妙心脏猛地一缩。她不想求他,怕那冰冷的眼神,怕刻薄的嘲讽。可眼下,除了他,无人可求!
女知青的抱怨、村民的议论像魔音灌耳。情急之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朝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恳求,怯生生地喊出:
“陆…陆同志……”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那挺拔的身影,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却化不开眼底的寒冰。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钉在趴在井边、眼圈泛红、手足无措的苏妙妙身上,扫过空荡的井口和垂落的绳子,瞬间了然。
苏妙妙迎上那目光,心尖一颤,下意识低头绞紧衣角。可井底的桶像悬在头顶的剑,她鼓起残存的勇气,猛地抬头,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盛满了慌乱和无助,直直望向他,声音细弱却清晰:
“桶…桶掉井里了……能…能帮帮我吗?”
那眼神,清澈见底,带着小兽般的惊惶和不容错辨的恳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习惯性的娇怯与依赖。
刷!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陆子期身上!惊讶、好奇、等着看好戏。谁不知道陆家小子跟这资本家小姐的深仇大恨?
陆子期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眼。前世无数次,她也是这样看他,或撒娇,或算计。可此刻,那眼底纯粹的慌乱和无助,竟显得格外真实?
他沉默着,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带着审视,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空气凝滞,时间拉长。苏妙妙的心跳如擂鼓,几乎后悔开口。
就在她绝望地想要放弃时——
陆子期动了!
他面无表情,迈开长腿,一步步朝井边走来。步伐沉稳,却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尖上。
他竟然过来了?所有人,包括苏妙妙,都惊愕地瞪大了眼。
陆子期径直走到井边,无视苏妙妙,弯腰抄起旁边一根末端带着铁钩的长绳。手臂肌肉贲张,猛地一甩腕!
“咚!”铁钩精准入水!
他双手紧握绳索,沉稳发力,手臂线条在夕阳下绷出遒劲的弧度。苏妙妙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哗啦!
水花四溅!那只沉入井底的水桶,被铁钩稳稳勾住,破水而出!
水桶被利落地放在地上,整个过程,他未发一言。
苏妙妙回过神,连忙道谢:“陆同志,谢谢你!”
陆子期却像没听见,松开绳子,挺拔的身躯没有半分停留,转身就走,疏离的背影很快融入夕阳余晖,消失不见。
苏妙妙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绪翻腾。他…居然真的帮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
周围的议论声风向微妙地变了,看她的眼神也复杂起来。赵媚儿撇撇嘴,拎桶走人。
苏妙妙捡起失而复得的水桶,指尖冰凉,心头却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奇异的涟漪。
拖着灌铅的双腿回到知青点,还了公桶,苏妙妙才觉出浑身散了架似的疼,头晕眼花。她急需热水泡泡脚,强撑着又拿起自己的小桶去井边打水。
对井的阴影犹在,她只打了小半桶,小心翼翼往回拎。可透支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脚下一软,“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水桶翻倒,冰凉的井水瞬间泼了她一身!粗布衣裤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冷意让她打了个寒颤。手掌和膝盖磕在硬泥地上,钻心地疼!
疲惫、疼痛、委屈排山倒海般涌来,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趴在地上,一时竟无力爬起。
一双沾着泥土的解放鞋停在了眼前。
苏妙妙茫然抬头——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冷若寒潭的眸子!
陆子期!他不知何时出现,手里拿着件农具,刚从仓库出来。
他垂眸,看着地上摔得一身泥水、狼狈不堪、泪眼婆娑的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苏妙妙脸颊瞬间爆红!怎么又是他!怎么总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巨大的羞窘淹没了她。也许是身体疼得厉害,也许是刚才那桶水带来的一丝暖意未散,也许是此刻的委屈太甚,她望着他,那双含泪的桃花眼,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湿漉漉,带着浓重委屈和无声祈求的光芒,像只被遗弃在雨里,瑟瑟发抖的小猫。
陆子期的脚步,定住了。
他看着她的狼狈,湿透的衣服,泛红的眼眶,眼底的情绪翻涌,疑惑审视……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沉默,只有几秒,却长得让苏妙妙窒息。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的剧痛却让她再次踉跄。
就在这时,陆子期动了。
他依旧没有扶她。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个翻倒的空桶。然后,转身走向水井,动作利落地打满一桶水,拎回她身边,稳稳放下。
依旧,一言不发。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再给她一个眼神,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苏妙妙彻底懵了。
她坐在地上,膝盖生疼,湿衣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可目光却死死钉在身边那桶清澈晃荡的井水上,又猛地投向陆子期消失的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恨她入骨的他,为什么会接连两次,在她最狼狈绝望的时刻,沉默地伸出援手?没有嘲讽,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冰凉的井水仿佛还泼在身上,可心口某处,却像是被这桶沉默的水,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混乱又陌生的涟漪。
那个冰冷如铁的男人,像一座无法看透的冰山。
而她死水般绝望的生活,因为这接连两次的意外“求助”与“援手”,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冰封的河面下,暗流开始涌动。
苏妙妙的心跳,在湿冷的泥地上,第一次,为那个男人,彻底乱了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