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里是无尽之地，所谓无尽，便是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希望。
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将它称之为世界基石。因为你所知、所不知的那些花花世界，都是建立在这上面的。
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只是一片黑色的沙漠，没有日月星光，没有风雨雷电，更没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或是更高级的生命。
这便是你们所熟知的世界的原貌。尽管其貌不扬，可是足够的宽广，可以容纳所有的可能。
这里寂静无声。
可这上面有突兀的一点白色。
让我们看得近些，那白色在轻轻闪动。
再近些，原来是一个白衣的男人。
这男人身穿白衣，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
他负手行在这黑色的沙漠。
他到底是走向何方，到底是不是在走，其实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的参照物。
他笑了：“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最起码足够的清净。
没有人，没有妖，没有战火熊熊，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生离死别……
没有他不喜欢的一切。
他喜欢的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那是一个生命，一个人类，一个名叫尹冰的女人。
他对她的感情，甚至超越了喜欢，叫做“爱”。
现在的这个世界，没有爱。
生命最可爱的地方在于，爱。
爱来源于思想，伴随着喜怒哀乐，伴随着恨。
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神明的给予。
也就是他，神明。
或者叫他上一个名字——华一。
华一躺下了，他动动身子，扬起一把黑沙，覆盖在自己身上，只露出一颗脑袋。
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争，他好累，所以他得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再造一个世界，再造一个怎样的世界。
很快，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他这一睡，便是千年万年，便是十亿年，便是永久……
也可以是一瞬。
因为此时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一切的一切，由他掌控。
他做了一个梦，睡梦中，有花，有草，有树，有石头，有河流，有土壤，有金属，有风，有火，有雷电，有虫子，有小鸟，有走兽，有人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世界从诞生再到衰亡，从黑色沙漠再到黑色沙漠。
梦醒时分，依然身处黑色沙漠。
那个梦极其真实，真实得可能不是一个梦。
也许在他做梦的时候，他已经创造过一个世界，然后那个世界灭亡了。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一切都还是他刚刚睡下时那样。
他还记得上一个世界的事，人妖，战争，尹冰。
他想起了尹冰。
他随手一挥，面前顿时出现一个女人。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玲珑有致，那倾城的妍姿，正属于尹冰。
尹冰扑在华一的怀里，涕泪纵横：“华一！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华一将她紧紧抱住，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两人就这样抱着，一动不动，千年万年。
尹冰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因为华一不知道该让她说什么，该让她做什么。
她是华一创造的，所以完全听从华一的命令。
“冰儿，我爱你……”
一阵微风吹过，怀中的佳人化作飞灰。
“可惜你不是她。”
哪怕华一可以再造一个跟尹冰一模一样，甚至连记忆都一样的尹冰！
那也不是尹冰。
因为这是华一创造的尹冰，而真正的尹冰，不是他创造的。
最爱的人只能遇到，不能创造。
华一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她了。
那日的情形，还在脑海萦绕。
于是他一挥手。
神宫之上，曹金冷笑着看着自己：“你死，还是她死，由你决定。”
“不要！”尹冰无助地摇着头，泪流满面，“不要！华一，不要让我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你比我坚强，对不起，这份痛苦，让你来承受吧……”
尹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鲜血溢出嘴角。
华一一挥手，神宫的人都死了，他们瞬间倒地，没有挣扎一下。
华一冲过去，将尹冰抱在怀里，用灵气帮她疗伤，帮她把毒逼了出来。
“噗！”尹冰吐出一口黑血。
她惊喜道：“我没有死！华一，你救了我！你救了我！我们两个可以在一起了！可以真正地在一起了！”
华一看着她，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呢？”
华一不让尹冰说话。
尹冰便微笑着看着他，紧闭着嘴巴。
“你爱我吗？”
尹冰微笑不语。
“你是尹冰吗？”
尹冰目光柔和，可他依旧不说话。
华一叹了口气：“你不是尹冰。”
眼前的一切都化为黑灰。
他一头栽进了沙漠，身体陷到了沙子下面。
他不停地下坠着，坠着，坠着……
坠了千年万年。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他还在向下坠着。
“我玩了很久了。”华一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时间对他而言没有意义，可是他还保留着从上个世界遗留的习惯。
他想起了自己的承诺：“把你们的灵气交给我，我和你们一起，创造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
这将是最后一个世界。
这将是传奇的一幕。
他想着，自己应该开始了。
于是他的身影停住了。
他停在了世界之中。
世界是一个圆球，像一个鸡蛋，将他包裹在其中。
这个鸡蛋，孵化出的不是鸡，而是世界。
华一一张手，手中出现一把斧头。
他抡起斧头，一斧劈下！
轰！
光芒四射！
黑沙漫天飞舞，又逐渐消失，化作了一丝丝灵气。
一些向上升腾，一些向下沉淀。
很久很久过去了，这些灵气都各自确定了阵营。
向上看，是轻灵的云彩；向下看，是厚重的土壤。
华一站在其中，身形猛涨！
他头顶青天，脚踏大地，让他们分离万丈，相隔千里！
自此，世界完全分割开了。
华一站在天地之中，顶天立地。
直到天地间的间隔让他满意了，他才躺了下来。
按照规则，他要开始创造五行和生命了。
然后，他就可以化作凡身，在人间游乐，就像前世的圣师大神。
直到这个世界不合他的意，他就要再次出面，将这世界再变成黑色沙漠，然后重新再造一个。
按照规则，按照惯例，他应该这样的。
他当然应该这样，这是神的使命——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
到底怎样才算完美呢？华一也不太清楚，可他知道，什么是不完美的。
摧毁不完美，一次次轮回，直到完美的出现。
这便是华一的使命。
尽管，每个世界的生命都不想被摧毁，可是就像让那些他创造的尹冰再消失一样，华一并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尽管那些尹冰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真正的人。
让她消失，与杀人无异。
可是这个生命是由华一创造的，所以华一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去留。
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的，都是由他创造的。他自然有权利决定他们的一切。
就像是，华一用沙子堆了一座城堡，可是堆得不好，所以他要将城堡推倒重建，对他而言，是在寻常不过的事了，他又怎会有负罪感呢？
他创造生命，他知道生命的本质，依然不过是一团团灵气罢了。
这样的东西，他可以随手创造千千万万个。
这样的生命来得轻松，没了也不让人心疼。
可是……
当初的灭世神明，不正是再做这样的事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反对他呢？
当然是因为自己想活着，想让这个世界继续活着。
可当初的自己，是怎么说的？自己说：“我要创造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
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难道自己不知道，创造世界的就是神明吗？
他想和以前的自己谈谈了。
于是他挥挥手，另一个华一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个华一说：“你现在变成神明了？”
华一点头。
那个华一说：“你也想要毁灭世界了？”
华一想了想：“现在还不想，以后有可能。”
“你觉得毁灭世界是一件你应该做的、理所应当的事情？”
华一点点头。
那个华一眉头一皱，道：“你已经变成和他一样了！”
“谁？”
“那个你曾经讨厌的神明。”
“我现在才理解他，他和我一样，不过是想要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而已，这是我们的使命，难道这也是错吗？”
“你创造了生命，但没有权力决定他们的生死，思想没有主人，永远属于他们自己。”
华一笑了笑：“我懒得和你废话！我真是疯了，创造一个假人出来骂自己。”
“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我有血有肉，我能说话，会走路，有喜怒哀乐，有思想。”华一向他竖起了中指，“你个混蛋！你变成我最讨厌的那个人了！我要跟你决斗！”
华一笑了笑：“你是我创造出来的，凭什么和我作对？”
“你忘了，你是怎么变成神的吗？”
华一愣住了。
那个华一说：“来吧！你可以选择毁灭我，我也可以选择战斗！等我战胜了你，就要给这个世界真正的自由，我要创造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
华一看着他，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是自己，那么自己就是那个神明。
如果他不能战胜自己，那么自己将会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如果他胜了，他将会变成神明，继承自己的使命。
直到出现下一个挑战他的人。
人与神之间，原来也一直存在着战争。
原来，人类是永远战胜不了神明的，他们只能选择输，或者变成神明。
自己说：“世界的生命啊，将你们的灵气交给我，我将和你们共同创造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
神明说：“同样都是死，为什么选择帮他？”
原来，无论世界的生命最终选择是谁，结果都是一样的。
结果都是死，他们所做的选择，无非是选出下一个毁灭世界的角色的扮演者罢了。
真正自由的世界，永远不会来临。
毕竟，有谁可以拒绝成为神明的机会呢？有谁舍得放弃掌控世界的能力呢？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忍住，永远不去打扰这个世界，可是他发现，这太难了。
当一个糟糕的世界摆在面前，而你拥有轻易就可以毁灭重建的能力，你能忍得住吗？
华一忽然意识到，神明不死，世界难久。
可笑，如今自己成神了，却没有华一一个凡人看得明白。
所谓的人神之战，所谓的逆天改命，原来不过是一场恶性循环。
而自己，拥有终结这一切的能力。
他可是实现自己的承诺，给这个世界的生命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
代价是，牺牲自己。
现在的他，似乎做不出这个选择，或者说，他舍不得牺牲自己。
于是他看向以前的他，另一个华一。
他道：“为了这个世界的生命，你能付出什么？”
那个华一说：“一切。”
华一道：“同样是失去一切，我失去的更多。”
“可我们的起点相同，终点也相同。”
华一眉头一皱，他沉默了。
那个华一说：“我们一起死吧，给这个世界的生命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
华一看着他。
那个华一笑了笑：“凡人之躯比肩神明，我是你当之无愧的骄傲，可你呢，你会是我的骄傲吗……”
“永别了。”
那个华一的身形渐渐消失。
华一闭上了眼睛。
“可笑，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变过，我的冰儿已经不在了，我留在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息着。
可是脸上却露出微笑来。
轰然一声巨响。
他倒在了地上。
这位神明，停止了呼吸，面色安详。
他的身体便作灵气，缓缓消散。
他的双眼化作两道灵气，飞到了天边，一道变成了太阳，一道变成了月亮。
他的最后一口呼吸，变作了游行天下的风。
他的肌肉，变成了肥沃的土地；他的血液，变成了奔腾的河流；他的毛发，变成了花草树木；他的骨骼，变成了深埋地下的铁矿……
直到他完全的消失了。
这里已经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如画世界了。
就这样，世界保持这副模样很久很久很久……
直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出现了一个怪异的小颗粒，它静静地随着海水漂泊起伏，偶尔会产生与海水不相符的运动轨迹……
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
这座安静的小村庄名叫白首城，对你没看错，它叫白首城，实际上是个小村庄。
小村庄里住着很多人。人们勤劳善良，生活十分幸福。
让我来为你们一一介绍吧。
你看，现在推门出来的这个盘着头发的女人，名字叫做胡礼，虽然已经年逾四十，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由此可见，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哪！
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略显邋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名叫华阳。别看他现在不修边幅的模样，年少时可是逗乐姑娘的一把好手！要不他相貌平平，怎么能把这么漂亮的胡礼姑娘娶到手呢？
他们院中种着一棵大树，是全村长得最高最大的树！像一把大伞，为他们家遮风挡雨，庇护着这个幸福的家庭。
大叔招引来了很多的动物。
你看，它最高的树枝上，停着一只鸟儿。这是一只奇怪的鸟，它从来不筑巢，最爱做的事就是满世界到处飞，可是每天都会回来，停在那棵树最高的树枝上，无论风霜雪雨，雷电交加，它永远蹲在那里，闭着眼睛，缩成一团。
大树上住了许多鸟，蓝色的、白色的、灰色的……可最高的那根树枝上，从来只出现过那一只鸟。
大树脚下，有一个树洞，洞里住着一只黑毛兔子。那只兔子，和华阳家里养的白猫是好朋友，两只动物时常相会，在外面游戏，一黑一白，引人瞩目。
他家除了白猫，还养了一只大黄狗，取名为阿黄。
阿黄是只爱管闲事的狗，因为他对于捉耗子这件事，表现得比白猫更感兴趣！家人时常看见它追着一只胖胖的灰老鼠满院子跑。耗子吱吱吱地叫着，阿黄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好像在吵架。
他家隔壁，住着一户姓莫的人家。男主人叫莫伊，是一名铁匠，铺子开在村口，平日里除了帮村民门打打农具之外，还尤其喜欢自己做些刀剑来把玩。
他的妻子是个安静贤淑的女人，喜欢在家带着，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让人省心。
另一边，住着一户姓陶的人家，男主人叫陶远，是一个英俊潇洒，风趣幽默的男人，平日里爱开胡礼的玩笑，说想要一个像她一样漂亮的妹妹，为此，还得经常忍受女主人的拧耳朵，骂他不要脸。女主人的名字是一朵花，叫做牡丹，也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远处的农田，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那个，是华阳和胡礼的儿子，名叫华一，也是个健壮有力的好小伙儿！
大的那个，是他家那头享誉全村的大黑牛，这头牛可不一般，身形巨大，力大无比。有谁家急着耕田的，都要拜托华一带着这头牛去帮忙，可必须由华一亲自使唤！因为这头牛脾气火爆，旁人是万万不敢靠近的，可在华一面前，它却温顺得像个小猫一般。
人们都说，华阳上辈子和这头牛肯定是好兄弟！
另一边，刚从胡礼家出来，正在往农田匆匆走去的那个窈窕身影，是华一刚过门的媳妇，名字叫做尹冰。
小两口刚刚成亲，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尹冰将饭送到华一手里，华一却要趁机拉着她的手，亲亲抱抱，羡煞旁人。
大黑牛便无聊地趴在一旁，看着他们腻歪，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大黑牛的身上，趴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对这大牛十分感兴趣，她摸摸他的牛角，拉拉他的牛毛，拍拍他的牛脑袋，大黑牛只是不满地叫着，烦躁地甩着尾巴，却一动不动。
因为它知道，这个小女孩儿名字叫做瑜宝，是自己少奶奶的宝贝妹妹，自己要是弄伤了她，少奶奶一定会生气的……
村口有一座小河，河上有一座小桥，桥上有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时常是长衫折扇的打扮，手执醒木，重重一拍！他道：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和地都还没有分开，宇宙混沌一片。有个巨人，在这混沌之中，一直睡了一万八千年哪。
直到有一天，巨人突然醒了。
他见周围一片漆黑，心里不爽，就在手中变出了一把大斧头，然后抡起大斧头，朝眼前的黑暗猛劈过去。
只听一声巨响，混沌一片的东西渐渐分开了。轻而清的东西，缓缓上升，变成了天；重而浊的东西，慢慢下降，变成了地。
天和地分开以后，巨人怕它们还会合在一起，就头顶着天，用脚使劲蹬着地。天每天升高一丈，巨人也随着越长越高。这样不知过多少年，天和地逐渐成形了，巨人也累得倒了下去。
巨人倒下后，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呼出的气息，变成了四季的风和飘动的云；他发出的声音，化作了隆隆的雷声。他的双眼变成了太阳和月亮；他的四肢，变成了大地上的东、西、南、北四极；他的肌肤，变成了辽阔的大地，他的血液，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江河，他的汗，变成了滋润万物的雨露......
不知为什么，说书人见到华一时，会对他尤其尊敬和热情。
他也时常会问华一：“你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怎么样？”
华一点点道：“世界很好啊。”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了另一个世界。”
华一笑笑：“你们说书的真是想象力丰富，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啊？”
“那个世界，其实和这个世界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那个世界可以修行。”
“修行？”
“世间万物都可以修行，人修行变成神仙，动物植物修行变成妖怪。”
华一道：“是变得更好吗？”
“也许是吧。”
“那挺好的。”
“你觉得哪个更好？”
华一想了想：“现在这个好，不需要修行，我们也挺好。神仙妖怪什么的，听起来就很麻烦。”
说书人笑了笑：“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陪我聊天……”
“哦。不用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