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九死一生
……
黄昏时分。
一处稀疏的柳树林间。
领队的护卫头领,一位疤面的老卒蹙眉勒马。
他对着一马车沉声禀报:
“东家,柳林难行,天色将暗。”
“赶不及入城了,就地扎营吧。”
马车帘子掀开一角。
身材圆润的东家探出半张精明的脸,他只微微颔首:
“老七,你安排,务必妥当!”
“得令!”
老七翻身下马,吼声如雷:
“停车!卸货围圈!
“火堆亮起来!暗哨放出去!”
久经沙场的老七经验丰富。
指挥若定。
车轮很快被锁死围拢。
组成第一道屏障。
皮甲护卫三人一组,刀枪向外结成紧密圆阵。
几人配合。
麻利地在圈内搭起简易帐篷。
很快。
炊烟在暮色中袅袅升起。
一处篝火旁。
陈胜与七八个同是半路加入的趟子手聚在一处。
经过月余同行浴血。
这几人已将陈胜视作主心骨。
众人七手八脚搭起棚子。
然后围绕着篝火喝酒吹牛。
一个大胡子心有余悸地拍着陈胜的肩膀,嗓门粗豪:
“陈兄弟一身武艺当真厉害。”
“上一回,要不是陈兄弟相救。”
“一骑冲散了几十贼寇,我老黄早就没命了。”
“用话本里的说法,那是万人敌。”
“一骑当千,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另一人也激动补充:
“陈大哥,那射箭的手艺,也是百步穿杨。”
“隔着两百步,便一箭射瞎了那红巾贼的眼珠子。”
一个瘦高的汉子憧憬道:
“要我说,陈兄弟就该参军。”
“说不定也能搏个封妻荫子。”
陈胜面上堆起爽朗的笑容,随口应付:
“诸位兄弟抬爱了!”
“混口饭吃罢了,何足挂齿?”
“咱们并肩子杀出来,就是自家兄弟,讲那些虚的作甚?”
谈笑间。
火堆上烤着的干粮滋滋作响。
明面上称兄道弟。
陈胜心中却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
随便寻了个借口。
便婉拒了老黄递过来的酒葫芦。
这一路。
陈胜从不饮用旁人的酒水。
自己的水囊里从不离身。
吃食方面。
陈胜也只吃着随身携带、掺了肉沫和盐的硬面饼。
酒过三巡。
倦意与松懈开始弥漫。
众人的谈笑声更大了几分,夹杂着对柳叶城勾栏娘子的向往。
……
“咻——!”
突然。
一声尖锐凄厉的骨哨音,毫无征兆地从柳林深处炸开。
四面八方的哨声紧随而至!
啪嚓!
陈胜手中的陶碗瞬间被他握碎。
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四周声音来源。
陈胜低沉的吼道:
“这是流寇惯用的集结哨!”
“我们被围了!”
几人都是老把式,
此刻闻言,如被寒水浇头。
惊得酒意全消!
老黄手里的酒壶砸在火堆,轰地蹿起一尺高的幽蓝火舌。
他疯狂的怒骂:
“暗哨干什么吃的!”
“操!”
……
几乎同一时间。
护卫头领老七大声咆哮。
“抄家伙!”
“迎敌——!”
然而。
一切都太快了。
道路两旁原本寂静的柳树后。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便密密麻麻地冒出了无数黑影。
流寇们穿着破烂的衣裳。
难以蔽体。
手中攥着滴血的柴刀、锈蚀的粪叉、削尖的木棍……
这些流寇饿红了眼。
好似恶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商队的货物、马匹、食物。
……
另一旁。
陈胜连忙将趟子手们护至身前。
他猛地翻身上马
高度带来巨大的优势。
陈胜的视野更加开阔。
目光所及,四面八方。
都是乌压压一片。
柳林几乎被这汹涌的人潮淹没。
一望无际的流寇。
几个趟子有样学样,上马一看。
他们手手都在打颤:
“乖乖,这得多少人!”
“这么多人都没发现,暗哨干什么吃?”
“他妈的,蠢货!”
几人疯狂怒骂着。
只觉得人头攒动,四面八方。
无穷无尽!
他们陷入重重包围。
陈胜此刻也紧张到了极点。
他心中忍不住暗骂:
“老子就赶个路,结果被大军包围!”
“几世以来,这辈子最倒霉。”
“起初,便险些被水淹死。”
“如今大概率死于乱军之中。”
陈胜不自觉便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他快速吐气。
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有冷静下来。
才能觅得一线生机。
陈胜仔细观察着。
人数太多,他也不知道有多少。
万人?
恐怕只多不少!
这伙流寇不但裹挟的百姓众多。
明显更加精锐
陈胜徐徐望去。
扎着各色头巾、眼神狰狞、手持各式铁制兵刃的精悍老贼。
不下两千人,他们隐隐成为一个包围圈,显然,这是包围的主要力量。
大概率是,这些老贼清除了外围暗哨,带头包围,布下天罗地网之后,才把流民放出来冲锋。
陈胜咬牙切齿:
“不会是拿我们练兵吧?”
“玩裹挟攻城这套!”
“该死!”
……
“留下货物、女人!”
“爷爷饶你们个全尸!”
一个系着暗红头巾匪首大声呼喊。
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杀!”
“杀光!”
“粮食就在车上!”
“女人在帐篷里!”
另一个黄头巾头目挥舞着环首刀。
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杀啊——!”
狂热的、贪婪的人潮彻底爆发。
瞬间向着被围困的商队冲去。
商队中央。
一处马车的帘子猛地放下。
里面传来东家带着哭腔的尖叫:
“老七!快……快挡住!顶住啊!”
然而老七早已被狂涌而至的人潮纠缠住。
纵使他奋力砍杀。
不断大吼指挥结阵。
可队伍边缘。
早已被数量众多的流民撕开口子。
混乱!
彻底的混乱!
马车队形崩溃。
护卫自顾不暇,被分割围杀。
无数流民顶着护卫的刀枪。
往货车上爬。
哭喊声、惨叫声、刀兵碰撞声、血肉撕裂声达到顶峰!
陈胜看着这一幕,眼神冰冷,心中快速决断:
“没救了!”
“只有冲出去才能活命!”
他快速看向敌阵。
马背上的高度优势让他一览全局。
此刻。
陈胜的目光如鹰隼般。
快速扫过整个混乱的战场。
很快。
他的目光一顿。
西南角!
那里的流寇挤作一团,脚步虚浮,武器杂乱不堪。
队伍更是松散稀薄。
显然是临时裹挟的饥民。
在几个喽啰驱赶下壮声势。
而那后面。
正是一大片浓密的荆棘灌木丛。
陈胜取下弓箭,对着身旁几人低吼:
“跟上我!”
“冲西南角!”
“想活命的跟紧了,只此一次机会!”
与此同时。
他手中早已拉满的硬弓连珠箭发!
咻!咻!咻!
箭如流光,速度极快,力量极大。
三道黑线闪电般飞过。
没入远处西南角三名正挥动令旗的老贼喉咙。
强大的力量甚至将其中一人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这精准狠辣的斩首行动,瞬间让那片区域的流寇一阵惊惶骚动。
就是现在。
陈胜抓住这个机会。
“杀——!”
陈胜猛夹马腹。
希律律!
座下马儿如同离弦之箭,四蹄发力,扑向混乱的西南角。
陈胜一声长啸,提着长枪率先杀出,长枪在手,如毒龙出洞。
“跟我冲西南角!”
“不想死就跟上!”
咆哮声炸响。
硬生生压下部分混乱。
七八个趟子手策马紧跟。
十余名在混乱中听到呼喊的护卫。
也本能地朝着此处靠拢。
他们跟随在陈胜身后。
二十余骑!
勉强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楔形。
冲击万军!
……
陈胜冲在最前!
长枪抖动,寒星点点。
挡在前面的匪徒。
无论是手持利刃的老贼。
还是木然的饥民。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
噗嗤!
一个老贼的胸口被枪尖穿透!
咔嚓!
斜撩的枪杆砸断另一个扑来者手中的大刀,余势未衰直接将其颈骨扫断!
呼!
腰刀出鞘!
带起一道泼洒的血色扇面!
又斩断两根捅来的长矛!
人喊马嘶,血肉横飞!
陈胜所过之处。
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胡同!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精准而高效地撕开所有阻碍。
在阵型上。
陈胜破开一道口子
其余众人顺势跟上。
将这道口子放大。
他们手中的刀锋四处劈砍。
混着流寇的惨叫声。
“跟上!别掉队!”
陈胜大声喝道。
楔形阵尖锥不断推进。
又不断被两翼涌上的流寇消磨。
期间也有人陷入敌阵,瞬间被无数只脚践踏淹没,骨肉成泥。
痛苦嘶喊!
陈胜却是心如铁石。
他一头扎进薄弱的一角。
接连斩杀阻碍,快速冲阵。
冲!
他都没把众人护至身前面。
他都带头冲锋了,还能怎么样?
难道掉头回去救援?
终于!
一行人浴血搏杀,冲出阵中。
荆棘灌木丛林就在眼前。
这里的流寇更少,也更显犹豫。
“破!”
陈胜一声暴喝,枪杆横抡。
硬生生扫开最后几个试图堵截的喽啰。
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马儿着高高跃起!
坚韧的灌木被马身和紧随其后的几骑狠狠撞开。
尖锐的倒刺划破了马腹的皮肉。
也划伤了骑手的腿脚。
但没有一人停下!
荆棘密布的灌木丛。
成了唯一的生路。
当座下黄马驮着陈胜一头撞出那片荆棘丛林,他眼前豁然开朗。
身后。
喊杀声被密集的植被隔断。
陈胜仍旧不敢停歇。
一路亡命狂奔出二十余里。
直到身后再无声息。
陈胜才勒马停在一座视野开阔的矮坡上。
此刻。
一同冲锋的二十余骑。
只余下寥寥六人。
幸存的六个人,六匹马,全都剧烈地喘息着。
人人带伤。
血流浸透了褴褛的衣衫。
污浊的脸上只有死里逃生的茫然。
以及浑身脱力后的虚软。
“活……活下来了……”
老黄的声音无比沙哑。
他颤抖着手去摸腰间,想喝水。
却发现水囊早已不知丢在哪里。
七八个趟子手里。
只有老黄活了下来。
其余几人都是商队护卫。
这些护卫有组织的结阵。
成活率明显大大增长。
作为箭头的陈胜,也浑身浴血,胸口不断起伏。
他的眼神透露着疲惫。
这一次的确惊险到了极点。
二十骑冲出万军包围!
称得上九死一生!
陈胜扭头。
看向身后疲惫不堪的同伴。
再远远眺望那片柳树林。
隐隐能看到的冲天火光。
陈胜平复呼吸,调转马头。
他对着惊魂未定的五人抱了抱拳,动作干脆利落:
“诸位,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
人已策马扬鞭,直奔燕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