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昙花凋零

血月褪色,紫霄殿的废墟上,风裹着焦灰和血腥味,卷过常欢的脚边。

她怀里抱着常乐。

妹妹的身体轻得像是被抽空的壳,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在皮下蜿蜒成淡紫色的纹路,像某种寄生植物的根系。

心口那朵血昙已经凋零大半,花瓣蜷缩枯萎,可花蕊深处仍有一线紫光在跳动——那是初代留下的烙印,像一根钉子,钉死了常乐的魂魄,让她无法彻底死去,却也活不过来。

常欢的指尖抚过常乐的脸,触感冰冷,像摸着一块浸了血的玉。

“阿姐……”

常乐的嘴唇没动,声音却从她心口的血昙里飘出来,细碎如风中的灰烬。

“我……疼……”

常欢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扯开常乐的衣襟,露出心口那朵枯萎的血昙——花蕊深处,嵌着一枚紫黑色的契约烙印,纹路如活物般蠕动,每一次跳动,都从常乐的肉身里榨取出一丝生机。

弑神契约。

不是普通的烙印,而是初代亲手刻下的诅咒——常乐的魂魄成了抵押品,而契约的另一端,连着常欢自己。

“余邱雨……” 常欢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燎过,手指掐进掌心,黑血顺着指缝滴落。

她早该想到的。

余邱雨临死前的笑,紫衣人夺魂时的低语,燕昭残魂消散前的警告……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常乐从来就不是祭品。

——她是饵。

“咳……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常欢的幽冥剑瞬间出鞘,剑锋直指声源。

碎石堆里,一只染血的手缓缓抬起,指节苍白,腕骨上缠着半截红绳——那是当年常欢系在昊苍剑穗上的同心结。

“昊苍?”

常欢的剑尖没动,声音冷得像冰。

碎石簌簌滑落,昊苍的半边身子从废墟里挣出来。他的白衣早已被血浸透,胸口一道贯穿伤,边缘泛着紫黑色的腐蚀痕迹,像是被某种活物啃噬过。他的脸色惨白,唇边溢出的血却是淡金色的——仙元溃散的征兆。

“你还……活着?” 常欢的剑锋抵上他的咽喉。

昊苍低笑了一声,咳出一口血沫。

“暂时……死不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残破的婚书碎片,边缘焦黑,像是被人硬生生撕下来的。

“拿着……”

常欢没接。

她的目光钉在昊苍的脸上,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出欺骗的痕迹。可那双曾经清冷的眸子如今只剩一片浑浊的金,像是被某种力量污染了。

“为什么帮我?”

昊苍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

“因为……我也是被骗的那个。”

他猛地抓住常欢的手腕,将婚书碎片塞进她掌心。

“情劫是假的……诛魔箭是假的……连我们的婚约……都是天道设的局。”

他的手指冰冷,力道却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常欢的皮肉里。

“初代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恨’。”

常欢的脑海骤然刺痛。

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捅进她的太阳穴,搅动着她的记忆。

她看到——

渔女时代的自己,被村民推下悬崖时,崖边站着撑紫伞的孩童。

新娘时代的自己,喝下毒酒时,婚宴角落的铜镜里映出初代的脸。

女将军时代的自己,万箭穿心时,箭矢上缠绕的红绳……和昊苍剑穗上的,一模一样。

——所有死亡,都是安排好的。

——所有仇恨,都是被豢养的。

常欢的呼吸骤然急促,魔纹不受控制地爬满全身,黑金色的火焰从她背上燃烧的名字里喷涌而出,将四周的废墟灼成焦土。

“啊……!!!”

她猛地跪倒在地,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吼。

骨笛从她腰间滑落,笛身上,第四道裂痕无声蔓延,最终闭合。

——她忘记了母亲的名字。

幽冥剑突然震颤起来。

剑柄上的眼球宝石疯狂转动,瞳孔深处泛起妖异的紫光。

“弑……神……”

剑灵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常欢熟悉的低沉嘶哑,而是带着某种扭曲的甜腻,像是初代在借它之口低语。

“你逃不掉的……常欢……”

常欢一把攥住剑柄,指甲抠进那颗眼球里。

“闭嘴。”

黑血从她指缝间渗出,剑灵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紫光短暂地熄灭了。

可常欢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幽冥剑已经吞噬了余邱雨的残魂,而余邱雨……是初代最忠诚的狗。

昊苍的气息越来越弱。

他靠在半截断柱上,金色的血液从胸口的伤口里汩汩涌出,在地上积成一汪小小的金潭。

“拼……拼起来……”

他艰难地指了指常欢手中的婚书碎片。

“往生镜……核心……”

常欢低头看向那块残片。

焦黑的边缘下,隐约可见几个字——

“三……十……三……”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三十三重天。

往生镜的核心,就在那里。

远处,天光渐亮。

黎明将至,血月彻底褪色,只剩一抹淡红的残影挂在天边,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常乐的身体在常欢怀里轻轻抽搐了一下,心口的契约烙印闪烁出妖异的紫光。

“阿姐……冷……”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风。

常欢收紧手臂,将妹妹搂得更紧。

她的目光落在骨笛上——第四道裂痕已经闭合,而剩下的三道,分别对应着常乐、燕昭……和她自己。

代价。

一切都是代价。

她缓缓抬头,看向三十三重天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疯戾的笑。

“初代……”

“我们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