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皇位,是咱老朱家的!【求月票】

孝陵东侧,新起的明东陵在深秋的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清冷。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石像生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悲凉。

老朱屏退了所有随从,连蒋瓛都被他勒令留在百步之外的陵道入口。

他独自一人,佝偻着背,一步步踏上冰冷的石阶,走向那座新立的巨大墓碑。

他身上那件素麻斩衰重孝,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更添几分萧索。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粗布小包裹,里面是几块尚有余温的、他亲手从御膳房拿的芝麻糖饼——朱标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终于,他站定在墓碑前。

冰冷的石碑上,‘大明懿文太子朱标之墓’几个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伸出手,枯槁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摩挲着那冰冷的石刻,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儿子温热的皮肤。

“标儿.....爹来看你了....”

声音干涩嘶哑,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他靠着冰冷的墓碑缓缓坐下,如同一个疲惫至极的老农,坐在自家田埂上。

他把那包芝麻糖饼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前,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沉睡的孩子。

“这两天.....朝中出了个混账东西....”

老朱开了口,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安宁,又像是积压了太多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他浑浊的老眼望着墓碑,仿佛儿子就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

“是个御史,叫张飙。”

老朱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哭是笑:“胆子.....比天还大!”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语速很慢,带着一种疲惫不堪的茫然和憋屈:

“他在奉天殿上.....跟爹算账!算他那点俸禄!九十石,折来折去,实发多少多少.....米价多少多少.....房租多少多少.....柴火多少多少.....算得门儿清!”

“连隔壁一个姓沈的御史,为了给他老娘孩子买半个猪头补身子,把祖传玉佩当了三百文的事,都捅出来了!”

老朱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无力:

“爹这辈子,什么阵仗没见过?可被一个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小御史,堵在龙椅上讨要欠了七个多月的工钱.....爹真是头一遭啊!”

他拿起一块芝麻糖饼,无意识地掰着,碎屑簌簌落下:

“他还跟爹要面吃!说饿得滚不动了!怕晕倒在宫道上污了金砖!爹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他饿死在奉天殿门口吧?那更丢人!

爹让云明去御膳房给他下了碗清汤面,看着他吸溜完,问他吃完了吗?

他说他还要喝一口汤!

爹他娘的!哎!

然后,爹还自掏了五十两银子.....四十两给他和蒋瓛,还有那个当玉佩的沈御史补欠俸.....十两让沈浪去赎玉佩,再买三个猪头.....”

说到‘三个猪头’,老朱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愤:

“丢人啊标儿!咱老朱家的脸都让这混账东西丢尽了!御史穷得当裤子!还让爹掏钱买猪头!这传出去.....后世史书怎么写爹?刻薄寡恩?穷得叮当响?”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爹气得.....真想当场把他剁了!可那混账东西,看着愣,心里门儿清!他算准了爹不能杀他!杀了,就是坐实了朝廷亏待臣工,爹刻薄寡恩!不杀.....就得捏着鼻子认栽!憋屈!太憋屈了!”

老朱沉默下来,只是用力地掰着那块早已碎掉的芝麻糖饼。

暮色渐沉,寒气侵骨。

过了许久,他才又抬起头,眼神变得复杂而悠远,声音也低沉下来:“不过.....标儿,这混账东西有句话,倒是歪打正着,戳到爹心窝子里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他说‘忠臣的清白救不了大明国’.....话糙,理不糙。”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仿佛在勾勒一幅无形的、危机四伏的地图:

“户部.....烂了。钱袋子空了,连御史的稀粥钱都发不出,底下还不知道烂成什么样!藩王.....”

老朱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带着巨大的隐痛:“你二弟、三弟、四弟他们.....都回来了。一个个,看着恭顺.....可爹心里清楚,那龙椅谁不想坐?”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轻响,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爹分封他们,是想着让他们替你,替你儿子守好这江山!可人心.....是会变的!爹在,他们不敢动。爹走了呢?他们会甘心对你儿子俯首称臣吗?

张飙那厮.....他说对了!爹亲手埋下的,是拱卫的基石,也可能是.....将来兄弟相残的祸根!”

老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敢想象那可怕的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目光重新落回墓碑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所以,标儿.....爹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仿佛儿子真的能听见:“储位.....不能再悬着了。人心浮动,各方都在看,再等.....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爹想.....立允炆。”

说出这个名字,老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背负上了更沉重的枷锁。

他看着墓碑,急切地解释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允炆.....他是你的儿子!是你嫡亲的血脉!他像你!仁孝!读书也好!在你病榻前,衣不解带地伺候你.....那份孝心,爹看在眼里!他虽然性子软了点,遇事容易没主意.....可他还小!

爹可以教他!爹还有时间!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老朱越说越快,眼神也越来越亮,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唯一的浮木:

“你二弟,太暴戾!在封地就胡作非为,名声都臭了!让他上位,是祸害江山!你三弟,太精明!心思太深!爹怕他将来容不下兄弟!你四弟.....”

提到这个名字,老朱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眼神复杂:“他有本事!有胆魄!像爹年轻的时候!可.....可就是太像了!爹怕他野心太大!他要是上了位,你其他兄弟.....还有允炆、允熥他们.....能有好下场吗?”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把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双手紧紧按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和决心:

“不行!都不能!只有允炆!只有你的儿子!标儿!只有立允炆,才能断了你那些兄弟的念想!才能保住你的血脉!才能让这皇位.....还在咱们这一支手里!”

老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不容置疑的霸道,在这空旷孤寂的陵寝前回荡:“皇位!是咱打下来的!是咱老朱家的!”

“更是你朱标的!是你这一脉的!”

“爹答应过你!这江山,将来是你的!爹没让你坐上去.....爹对不起你!”

“但爹向你保证!这龙椅!将来一定是你儿子的!是有你朱标血脉的子孙坐上去!”

“谁也抢不走!爹活着一天,就替你看一天!爹死了,到了地下,也要替你盯着!”

他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老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标儿,爹走了,下次再来,你会看到我大明的皇太孙!”

说完这话,老朱缓缓起身。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晚风吹动他灰白散乱的发丝,带来松涛的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