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长辈怎么能拒绝晚辈呢?【求月票】
东宫,一间学堂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朱允炆穿着一身素白孝服,端坐在凳子上,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身前,背脊挺直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麻木和疲惫。
在他对面,则是比他小一岁的朱允熥。
虽然同样是穿着孝服,朱允熥的身材明显要比朱允炆壮实。
而且,比起朱允炆的干净整洁,他的孝服满是褶皱和污渍。
这倒不是吕氏刻薄他,是他自己不在意弄脏的。
“允熥殿下!”
东宫伴读黄子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瞬间刺破了学堂的寂静:“方才老夫所讲,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此句何解?又有何深意?”
朱允熥猛地一哆嗦,茫然地抬起头:“啊?哦!回.....回先生.....”
他眼神慌乱地扫过书页,又求助般地瞥向对面的朱允炆。
但朱允炆却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自己弟弟的窘迫。
“嗯?”
黄子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戒尺在掌心轻轻敲打,发出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朱允熥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开始背:“君子吃饭....不求吃饱.....住的地方.....不求安逸....做事要勤快....说.....说话要小心....”
他勉强把字面意思背了出来,但语气生硬,毫无理解。
“肤浅!”
黄子澄手中的戒尺重重敲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朱允熥一缩脖子。
“此乃圣贤修身养性、砥砺志向之根本!岂是字面如此粗解?!”
他目光如炬,盯着朱允熥:“殿下!老夫问你,君子为何不求饱、不求安?其深意何在?与就有道而正焉又有何关联?!”
这一连串追问,彻底把朱允熥问懵了。
他张着嘴,眼神更加茫然无措,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让他理解圣贤的深意?
还不如让他去数自己房间里的蛐蛐有多少只!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黄子澄看着朱允熥这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痛心疾首道:“允熥殿下如此怠惰,如何对得起太子爷在天之灵?如何担得起皇孙之责?今日若不严加惩戒,何以正学风?!”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戒尺,指向朱允熥的掌心:“伸出手来!”
朱允熥吓得脸色发白,求助地看向门口方向。
就在戒尺即将落下的瞬间,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黄先生,且慢!”
吕氏的身影及时出现在了学堂门口。
她依旧是那身孝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温和笑容。
她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朱允炆身上,见他依旧坐姿端正、神情专注,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才转向如蒙大赦的朱允熥和举着戒尺的黄子澄。
“黄先生教导严谨,用心良苦,本宫心知。只是....”
吕氏看向黄子澄,语气恳切,充满了慈母的无奈与宽容:
“熥儿毕竟年幼,心性未定,顽劣跳脱些也是常情,圣人亦云:循循然善诱人。黄先生乃当世名家,学问精深,更当深谙教化之道,在于因材施教,春风化雨,而非一味苛责体罚,徒增其逆反之心,反倒失了教化的本意,岂非得不偿失?”
她这番话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句句在理,将黄子澄的严苛上升到了‘失教化本意’的高度,堵得黄子澄脸色一阵青白,举着戒尺的手僵在半空,打也不是,放也不是。
而吕氏却不再去看黄子澄,转而低头对着惊魂未定、眼中已露出窃喜的朱允熥,语气更加温和:
“熥儿,今日课业既觉艰深,便不必强求了。圣贤之道,贵在熏陶渐染,非一日之功。”
“谢母妃教诲!”
朱允熥几乎是欢呼出声,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惶恐。
却听他又讪笑道:“母妃,我适才进学的时候,听到宫里几个小太监在谈论,最近出了个‘猪头肉祖师爷’,这猪头肉好吃吗?”
吕氏闻言,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端庄温柔的模样,笑道:“熥儿想吃吗?”
“想!”朱允熥毫不犹豫的答道,但话一出口,又有些害怕地试探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
吕氏依旧满脸笑容地道:“长辈怎么能拒绝晚辈呢?熥儿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跟母妃说!”
“母妃千岁!”
朱允熥立刻兴奋地站起身,胡乱对黄子澄和朱允炆行了个礼,便像只出笼的小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殿门,隐约还能听到他兴奋地招呼小太监的声音:“快!快给我也弄份猪头肉来吃!”
……
学堂内,气氛更加诡异。
黄子澄脸色铁青,胸脯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却又碍于吕氏的身份和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发作不得。
朱允炆依旧端坐,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在朱允熥欢呼着冲出学堂的刹那,他那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握着书卷边缘的手指,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吕氏仿佛没看到黄子澄的难堪和朱允炆的细微异样。
她转向黄子澄,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黄先生辛苦。炆儿天资尚可,又肯用功,还望先生严加督导,莫要因他人之故,耽误了进益。”
她刻意加重了‘严加督导’四字,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充满了期许。
“是,娘娘。”
黄子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郁结,对着吕氏躬身行礼。
他看向朱允炆时,眼神重新变得严厉而专注:“允炆殿下,我们继续。方才讲到,敏于事而慎于言,此句与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实乃一脉相承,殿下当深思其理,身体力行.....”
“是,老师。”
朱允炆立刻挺直背脊,收敛心神,朗声应答,就像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吕氏则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去。
走出学堂,她的脚步在回廊下略作停顿,听着园子深处隐约传来的朱允熥兴高采烈的嬉闹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放纵,是摧毁一个人最有效、也最不露痕迹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