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这踏马的算什么狗屁审判?
绿色的嘎斯-67型卡车像一头笨拙的铁兽,在茫茫雪原上喘着粗气,将身后226号战俘营的轮廓,碾碎在后视镜里,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许峰握着方向盘,冰冷的空气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像细小的刀子,刮着他的脸颊。
这股寒意驱散了昨夜疯狂的余温,也让他因伏特加而有些发胀的头脑,重新变得清明。
他的脑海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伊莉莎在晨曦中安详的睡颜。
他没有道别,因为任何言语在那种情境下都显得苍白而残忍。
他只是将那份签好字的离营文件和车钥匙收好,将那个女人为他付出的一切,连同那夜的冰与火,一同深深地埋进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这笔债,还不清了。
那就用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审判,来告慰所有无辜的亡魂,也告慰她赌上一切的牺牲吧。
从战俘营到鄂霍茨克港,是一段漫长而艰险的路。
这里是苏联的远东腹地,人迹罕至,道路状况极差。
伊莉莎为他准备的这辆军用卡车,无疑是最好的交通工具。
车里有足够的汽油,后车厢里还放着几箱军用罐头、一条黑面包和一壶备用的伏特加。
她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行驶了两天,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烟,只有无尽的白桦林和被冰雪覆盖的山峦。
第三天下午,当他驾车翻过一个山隘时,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临时的检查站。
两名荷枪实弹的苏军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
许峰的心微微一紧。他不知道沃尔科夫那条疯狗的能量有多大,会不会已经把通缉令发到了这里。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一名年轻的士兵走了过来,帽檐上落满了雪花。
“同志,请出示你的证件和通行文件。”士兵的语气很公式化,但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许峰镇定地从内袋里掏出那套伪造得天衣无缝的“泷泽一郎”的证件,以及伊莉莎签发的离营文件,递了过去。
士兵接过文件,仔细地翻看着,另一名士兵则端着枪,绕着卡车走了一圈,目光审视着车厢。
“铁路局的工程师?”年轻士兵看完文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打量着许峰,“一个人开这么远的路,去鄂霍茨克干什么?”
“向伊万诺夫总工程师汇报勘探结果,文件很紧急。”许峰用流利的俄语回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焦急,“你知道的,总工程师同志的脾气……我可不敢耽搁。”
他特意提到了伊万诺夫,这个名字在整个远东工程系统里,比任何通行证都好用。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年轻士兵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把证件和文件递还给许峰,挥了挥手。
“去吧,路上小心,前面路段有熊出没。”
“谢谢你,同志。”
许峰点了点头,重新发动卡车,缓缓驶过检查站。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那两个士兵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经过了两天的颠簸,一座笼罩在灰色海雾中的城市,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鄂霍茨克。
这座古老的港口城市,空气中弥漫着海盐的咸腥和冻鱼的味道,与西伯利亚内陆的干冷截然不同。
街道上,穿着厚呢大衣的水手、扛着货物的工人、以及巡逻的苏联军警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画面。
许峰按照出发前组织上给的秘密指示,将卡车停在了一家名为“白鲸”的酒馆后巷,然后将车钥匙放在了约定的一个空油桶下面。这辆车会有人负责处理。
他走进酒馆,里面温暖而嘈杂。手风琴的声音、水手们的祝酒声和女招待的笑骂声混成一片。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格瓦斯和一份土豆炖牛肉。
在这里,他需要等待。等待那个能带他离开苏联的“接头人”。
三天后,一个自称是商船大副的希腊人,在酒桌上“喝醉”了,不小心撞到了许峰身上,又“不小心”将一张皱巴巴的船票塞进了他的口袋。
那是一艘名为“波塞冬的恩赐”号的货轮,目的地是日本横滨。
登上货轮的那一刻,许峰回头望了一眼鄂霍茨克阴沉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
这片冰冷的土地,埋葬了无数的罪恶和秘密,也见证了一段炽热而绝望的感情。
再见了,伊莉莎。
货轮的船舱狭小而憋闷,充满了柴油和铁锈的味道。
但对许峰来说,这里却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他反锁上门,从独立位面中取出了那个用油布包裹的铁证。
他没有急着去看那卷微缩胶卷,而是先翻开了伊东贤二的日记。
昏暗的灯光下,那些工整而冷酷的字迹,像一条条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昭和十九年八月十二日,晴。为了验证‘伊东式’快速冻结法的效果,将一名‘马路大’的双臂浸入零下五十度的乙二醇中。三十分钟后取出,双臂已呈灰白色,坚硬如石。用铁锤敲击,可轻易碎裂,断口整齐,无血液流出。实验体在全程保持清醒的情况下,于二十五分钟后因剧痛和惊骇导致心力衰竭而死。此法可用于大规模处理‘废弃样本’,效率极高,已上报北野将军。”
“昭和二十年一月九日,雪。731部队本部转来一批‘特殊样本’,是八名被俘的镁国飞行员。石井阁下亲自下令,对他们进行活体解剖,以研究白种人在感染天花病毒后的内脏病变情况。我负责主刀。其中一个叫汤姆的金发年轻人,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看到自己的心脏被取出时,还在微弱地跳动。他的眼神,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不过,这份研究报告,想必会让镁国人对我们的‘医学成就’刮目相看。”
许峰合上日记,闭上了眼睛。
船身在轻微地摇晃,如同一个摇篮,但里面装载的,却是一个民族最深重的噩梦。
他知道,这本日记和那卷胶卷,一旦在东京的法庭上被公之于众,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航程是漫长的。货轮在鄂霍茨克海、霓虹海、太平洋上缓缓航行。
时间也从1946年的春天,悄然滑入了秋天。
这半年里,世界格局风云变幻。
他从船上的报纸和广播中得知,国内的解放战争已经全面爆发。
而在他即将抵达的东京,那场世纪大审判,也早已陷入了泥潭。
当横滨港的轮廓出现在海平面上时,许峰站在甲板上,任由带着暖意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脸。
东京,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带来的是足以将恶魔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钉。
……
1946年下半年,东京。
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但这座城市依然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脸上带着憔悴和茫然。
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正在被一栋栋仓促建起的木板房所取代。
街道上,穿着和服、踩着木屐的传统妇人,与开着吉普车、嚼着口香糖的镁国大兵擦肩而过,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时代画卷。
市谷地区,旧陆军省大楼,如今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门口飘扬着十一国国旗,荷枪实弹的盟军宪兵站岗,气氛肃穆而压抑。
然而,法庭之内,气氛却远非外界想象的那般正义凛然。
龙国法官梅汝璈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空气沉闷得像要滴出水来。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梅汝璈将一份文件重重地摔在桌上,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法学博士,此刻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梅法官,您消消气。”一旁的助手向哲浚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劝慰道,“跟这帮人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能不气吗?”梅汝璈端起茶杯,却根本喝不下去,“你看看,你看看!土肥原贤二说他只是个情报官,对金陵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板垣征四郎说他只是执行命令,屠杀平民是前线部队的‘独断’!就连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松井石根,都敢在法庭上宣称自己是‘和平主义者’!”
“他们把法庭当成了什么?当成了菜市场吗?可以随意地狡辩、抵赖、胡搅蛮缠!”
向哲浚叹了口气:“没办法,他们的辩护律师团太厉害了,清一色的英美法系专家,专钻法律的空子。再加上……镁国人那边的态度,越来越暧昧。”
梅汝璈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暧昧?何止是暧昧!他们是想把这些战犯当成未来对抗苏军的棋子!这是审判吗?这是肮脏的政治交易!”
就在几个月前,龙国的末代皇帝溥仪,作为证人出庭。
他连续作证八天,声泪俱下地控诉了霓虹关东军的种种暴行。
这本该是一记重拳,但在霓虹辩护律师团的巧妙盘问和诱导下,溥仪的证词被描绘成了一个失去权力的傀儡为了苟活而进行的“污蔑”和“报复”,其证据效力被大大削弱。
僵局。
整个审判,陷入了令人绝望的僵局。
证据链条上最关键的一环,始终无法扣上。
他们能给那些乙级、丙级战犯定罪,但对于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这些甲级战犯,却始终差了那么一口气。
梅汝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背负着四万万同胞的血海深仇来到这里,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张由政治、法律和谎言编织而成的大网之中,空有一身抱负,却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梅汝璈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门被推开,一名中国代表团的工作人员探进头来,神色有些激动和神秘。
“梅法官,向秘书,有位……有位故人求见。”
“故人?”梅汝璈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了吗,这几天谁都不见,我需要清静。”
“可是……他说他叫许峰。”
“许峰”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