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粥棚风云?这波是KPI压死人!

光,吝啬地透过高窗,在嘉德殿冰冷的地砖上切割出惨白的光斑。

空气里,沉水香灰烬混着昨夜未能彻底洗刷干净的血腥余味,沉甸甸地压着。

何悠悠蜷在宽大的凤椅里,像只被丢进冰窟的猫,只有指尖无意识地在袖口那道象征前世记忆的褶皱上反复摩挲,才能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

【永巷库·鼠穴·东三·卯时】

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神经末梢。

卯时!凌晨五点!

张让那条本该是死人的老毒蛇盘踞的永巷库!

时间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她紧绷的神经。

距离影流之主带走变卖首饰的银钱已过去大半日,殿外天色正不可阻挡地滑向黄昏。西市流民、粥棚、影流之主的承诺……一切悬而未决。

“太后……”柳叶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探究,“您……午膳都没用几口,奴婢让小厨房炖了燕窝……”

何悠悠没睁眼,只从鼻腔里挤出个模糊的“嗯”。柳叶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炖品放在旁边小几上,眼神却像刷子,一遍遍扫过何悠悠苍白倦怠的脸和空旷得瘆人的大殿。

她在看什么?看这位“死里逃生”的太后是不是真被吓破了胆?看昨夜那番“天谴”的威势还剩几分?

何悠悠心底冷笑。这深宫里的活物,人也好,鬼也罢,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

“西市那边……”柳叶状似无意地提起,声音拖长,等着何悠悠的反应。

来了!何悠悠猛地掀开眼帘,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柳叶!

柳叶被她眼中陡然迸发的锐利惊得手一抖,差点打翻燕窝。

“说。”何悠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不容置疑。

“是…是!”柳叶慌忙垂头,“奴婢方才听采买的小太监回来说……西市口,乱糟糟的,挤满了泥腿子,乌泱泱的……”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嫌恶又怜悯的复杂神色,“听说……听说有人在施粥?也不知是哪位菩萨心肠的大善人……” 她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何悠悠一眼,试探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施粥?影流之主动作这么快?!

何悠悠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如山,甚至端起那碗温热的燕窝,用小银勺慢条斯理地搅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是吗?”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倒真是菩萨心肠。只是……”她顿了顿,银勺在碗沿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这菩萨,拜的是哪路神仙?供的又是哪家香火?别是……引狼入室的假慈悲。”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裹了毒的冰碴子,狠狠砸在柳叶心头。

柳叶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她猛地跪倒,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奴婢愚钝!奴婢该死!太后明鉴!奴婢只是……只是道听途说……” 她吓得语无伦次,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何悠悠没看她,目光投向殿外渐沉的暮色。夕阳熔金,将宫殿的飞檐勾勒出狰狞的剪影。影流之主……你这把借来的“暗刃”,到底是在为我劈开荆棘,还是在引火烧身?

“起来吧。”何悠悠放下几乎没动的燕窝,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去,把本宫那件素色的斗篷拿来。”

“太后?”柳叶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宫要出去。”何悠悠站起身,深紫宫装裙摆拖曳过冰冷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去看看……本宫的‘菩萨’心肠,到底暖不暖得了这乱世的寒。”

柳叶惊得魂飞魄散:“太后!万万不可啊!宫外流民混杂,盗匪横行!董……董太师刚走,局势未稳!您万金之躯,岂能……”

“万金之躯?”何悠悠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目光扫过昨夜何进头颅滚落的地方,又掠过自己这双苍白无力的手,“在这宫里,命比纸薄。本宫倒要看看,这宫墙之外,是刀子快,还是人心更冷。”

她不再理会柳叶的劝阻,径直走向殿门。

夕阳的余晖泼洒进来,给她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悲壮又决绝的金边。

“备车。简从。若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她微微侧首,眼风如刀,刮过柳叶煞白的脸,“本宫昨夜能活下来,今夜……也能让你活不下去。”

柳叶瘫软在地,再不敢多言一个字。

车轮碾过洛阳城青石板路的声音,沉闷而压抑,像碾在人心上。

何悠悠裹着素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她靠坐在马车逼仄的角落里,指尖冰凉,隔着车帘缝隙,贪婪地捕捉着宫墙外的气息。

不是宫里的沉水香,不是血腥味。

是尘土、汗臭、腐烂的菜叶、若有若无的炊烟,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绝望的味道。

越靠近西市,气味越浓重,声音也越嘈杂。不再是宫闱死寂,而是活生生的、带着痛苦**的乱世画卷在眼前铺开。

“停下。”何悠悠低声道。

车夫勒住马。她掀开车帘一角。

景象撞入眼帘。

西市口那片还算开阔的空地,此刻成了人间炼狱的缩影。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像被潮水冲上岸的枯木,密密麻麻地瘫倒、蜷缩着。老人搂着气息奄奄的孩子,青壮年男人眼神空洞麻木,妇女的啜泣声被更大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和**淹没。空气里弥漫着排泄物、伤口化脓和绝望混合的恶臭。

而在这片绝望的泥沼边缘,一道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光亮,倔强地燃烧着。

几口临时架起的大铁锅,下面柴火烧得正旺,锅里翻滚着浓稠的、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几个穿着同样灰扑扑、却浆洗得还算干净的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拿着长柄木勺,动作麻利地维持着秩序。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与流民截然不同的、内敛的彪悍。

“排队!都排好队!老人孩子先来!挤什么挤!”一个嗓门洪亮的汉子吼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混乱的人群竟真的被他吼得稍稍安静了些。

秩序!在这片绝望的泥沼里,竟然有人能维持住基本的秩序!

何悠悠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粥棚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影流之主。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褐宦官袍,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整张脸。

他没有亲自施粥,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辆堆满麻袋的板车旁,像一道融入背景的阴影。

但他瘦小的身体,却像一块定海神针。那几个维持秩序的汉子,眼神时不时会飘向他,带着无声的请示和敬畏。他偶尔微微颔首,或是一个极细微的手势,汉子们便心领神会地调整着施粥的节奏和力度。

高效,有序,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

这绝不是临时起意的善举,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微型军队在执行任务!

何悠悠的心跳漏了一拍。影流之主……他到底是谁?他手下这些沉默寡言的汉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让开!都给老子滚开!”一声嚣张跋扈的暴喝从人群外围炸响!

十几个穿着杂乱皮甲、手持棍棒刀斧的彪形大汉,如同饿狼般蛮横地撞开挡路的流民,直扑粥棚而来!

为首一人满脸横肉,脸上一条狰狞刀疤,眼神凶戾贪婪,死死盯着那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和旁边堆着的粮袋。

“哟呵!还真有不开眼的在这儿装菩萨?”刀疤脸一脚踹翻一个挡路的老人,唾沫横飞,“这地界儿,是咱‘黑虎帮’罩的!想在这儿开棚子?问过爷爷的刀了吗?识相的,粮食留下,滚蛋!不然……”

他狞笑着,掂了掂手中雪亮的砍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人群瞬间大乱!惊恐的尖叫和推搡爆发!维持秩序的汉子们脸色一变,立刻聚拢,挡在粥锅和粮袋前,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手也下意识地按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气氛瞬间剑拔弩弩张!

柳叶在马车里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

何悠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黑虎帮?董卓默许的?还是洛阳城本身就滋生的毒瘤?影流之主能应付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靠在板车旁的影流之主,动了。

他依旧低着头,帽檐遮面,动作轻得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了抬手。

一个极轻微的动作。

甚至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

“咻——!”

一道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嘈杂!

快!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轨迹!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呃啊——!”

刀疤脸嚣张的咆哮瞬间变成了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那只掂着砍刀的右手手腕上,赫然多了一个血洞!

一支尾部带着黑色翎羽的短小弩箭,将他粗壮的手腕直接洞穿!

鲜血如同小喷泉般狂飙而出!

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整个西市口,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狠辣精准的一击惊呆了!无论是流民、黑虎帮的打手,还是柳叶,甚至何悠悠自己!

刀疤脸捂着手腕,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他面孔扭曲,他惊恐地、如同见了鬼般四处张望,想找出那支夺命弩箭的来源,却只看到混乱惊恐的人群和那几个同样惊愕的汉子。

唯有影流之主。

他依旧静静地靠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只有那只刚刚抬起的手,已经重新垂落在身侧,缩回了宽大的袖口里。

“滚。”

一个刻意压低、清亮中带着一丝少年沙哑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穿透了死寂。

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个人心上。

“再敢踏进此地一步,”影流之主微微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如同深渊,扫过地上哀嚎的刀疤脸和他身后那群吓得魂飞魄散的打手,“下一箭,穿喉。”

没有威胁的咆哮,没有愤怒的嘶吼。

只有平静的陈述。

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黑虎帮的打手们被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扫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惊恐地互相看了一眼,再顾不上老大,连滚爬爬地架起还在哀嚎的刀疤脸,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无比地逃离了这片死寂之地,连地上的砍刀都忘了捡。

来得快,去得更快!

一场足以摧毁整个粥棚的危机,被一支神鬼莫测的弩箭,轻描淡写地消弭于无形!

流民们呆滞地看着那群恶徒逃窜的背影,又看看依旧冒着热气的粥锅和那几个沉默的汉子,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板车旁那个瘦小的身影。

恐惧,慢慢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取代。

“排好队。”影流之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继续。”

维持秩序的汉子们如梦初醒,立刻重新组织流民,秩序恢复得更快更稳。分粥的木勺碰撞锅沿的声音,再次成为这片空间的主旋律。

何悠悠靠在马车壁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隔着车帘缝隙,死死盯着那个重新融入阴影的身影,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那不是巧合!

那支弩箭!那种精准!那种时机把握!那种瞬间逆转局势、掌控全局的气场!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走投无路的小宦官能做到的!

影流之主……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你究竟是人是鬼?

就在这时,影流之主似乎心有所感。他微微侧过头,帽檐阴影下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地穿透人群和车帘的缝隙,落在了何悠悠所在的马车上。

四目相对。

隔着喧嚣与尘土,隔着恐惧与算计。

何悠悠仿佛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平静无波,以及更深处的……一丝了然。

他知道她来了。

他故意让她看到这一切。

何悠悠猛地攥紧了斗篷下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力量……

她从未如此刻骨地渴望过力量!

不仅仅是先知先觉的头脑,更是能掌控自身命运、保护想保护之物的绝对力量!

像影流之主那样,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的力量!

“回宫。”何悠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决绝。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这片混杂着绝望与微弱希望的西市口。

车厢内,何悠悠闭上眼,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弩箭、那深渊般的眼神、那掌控一切的姿态,深深烙入脑海。

【永巷库·鼠穴·东三·卯时】

那个地方,她非去不可!

就在马车即将驶入宫门阴影的刹那——

“太后!”

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急切的年轻声音在车窗外响起,是那个之前通报张让的小宦官。

何悠悠心头一跳:“何事?”

“禀太后!”小宦官的声音带着喘,“永巷库……永巷库那边,张让公公他……他刚派人把库房西角那片堆放杂物的‘鼠穴’区域……全……全锁死了!钥匙……钥匙直接吞了!”

“吞了钥匙?!”柳叶失声尖叫。

何悠悠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

张让!这条老毒蛇!他果然没死心!

他不敢明着对抗她“赈济”的“仁心”,却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锁死了“鼠穴”!吞掉钥匙,彻底断绝她获取“宝藏”的可能!

是警告?是报复?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何悠悠!

张让在逼她!

逼她在明日的卯时之前,做出选择!

要么放弃“鼠穴”,要么……就得面对他这条老毒蛇临死前的疯狂反扑!

马车驶入宫门,沉重的朱红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命运的闸门落下。

车内光线昏暗。

何悠悠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掐出的、几乎见血的月牙印。

放弃?

她何悠悠的字典里,从没有这两个字!

既然退路已断……

何悠悠缓缓抬起头,望向永巷库方向的沉沉夜色,眼中寒芒暴涨,如同出鞘的利刃!

“张让……”她无声默念,唇角的弧度冰冷而狠戾。

“这‘鼠穴’里的东西,本宫要定了!”

“你的命……”

“本宫也一并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