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后要开粥棚?这波是KPI压死人!
光,吝啬地透过雕花窗棂,在嘉德殿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
何悠悠蜷缩在凤椅里,深紫宫装包裹着僵硬的身体,像一尊被遗忘在废墟里的冰冷塑像。
殿内浓重的血腥气被一夜暴雨冲刷后淡去不少,却依旧顽固地缠绕在鼻尖,混合着沉水香灰烬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与新生的诡异气息。
地上那片刺目的猩红和那颗狰狞的头颅,早已不见踪影。
那个自称“尚衣监粗使”的小宦官——影流之主,如同他出现时一般诡秘地消失了,连同那场深夜的血腥,一同被抹去,只留下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殿宇。
干净得可怕。
何悠悠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掌心被汗水浸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脱皮。
昨夜惊魂,影流之主留下的谜题,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脖子上。
【永巷库·鼠穴·东三·卯时】
卯时!凌晨五点!
永巷库!张让那个老毒蛇的地盘!
而且是在吕布刚砍了义父投董、董卓势力如日中天、对皇宫掌控力达到顶点的敏感时刻!
何悠悠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刚在嘉德殿经历完董卓的刀锋和吕布的灼热目光,气儿还没喘匀,就要立刻转场去钻张让的“鼠穴”?
这开局难度是地狱SSS+吧?!
更关键的是,她需要力量!实打实的、能保护自己、甚至能反杀的力量!吕布那毁天灭地一戟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光有先知先觉,没有自保之力,在这乱世就是行走的经验包!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这双养尊处优、却苍白无力的手。
“淦!这波是地狱开局加零装备!”何悠悠内心哀嚎,“系统不给金手指就算了,连个新手大礼包都没有!差评!”
“太后……”一个刻意放得极轻、带着谄媚和试探的女声在殿门口响起。
何悠悠猛地抬头,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一个穿着体面宫装、约莫三十多岁、面容姣好却眼神闪烁的女官,正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低眉顺眼的小宫女,手里端着铜盆和布巾。
是原主何太后的贴身女官,柳叶。
记忆碎片里,这女人伺候原主有些年头了,心思活络,惯会察言观色,但也……未必可靠。
“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太后梳洗?”柳叶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却飞快地扫过空旷的大殿,掠过那些被擦拭过却依旧残留淡淡痕迹的金砖缝隙,最后落在何悠悠苍白憔悴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何悠悠压下心头的翻涌,学着原主记忆中那种带着倦怠和威仪的腔调,懒懒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柳叶立刻带着宫女进来,动作麻利地服侍她梳洗。
温热的水沾湿脸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苍白,憔悴,眉眼间残留着昨夜惊魂的余悸,但细看之下,五官底子极好,柳眉凤目,鼻梁挺直,唇形丰润,只是被深宫岁月和接连打击磨去了鲜活,蒙上了一层沉沉的暮气。
此刻,这暮气之下,却隐隐燃烧着属于何悠悠的、不甘的火苗。
“柳叶。”何悠悠闭着眼,任由宫女梳理着长发,声音平静无波,“昨夜……宫里不太平,想必你也知晓了。”
柳叶正为她整理衣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声音更加恭谨:“奴婢……略有耳闻。天威难测,雷霆震怒,幸得太后洪福齐天,安然无恙。”
她避重就轻,只提“天威”,绝口不提何进、董卓和满地血腥。好一个滑头!
何悠悠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依旧闭目养神:“本宫心系陛下,也忧心这洛阳城内的黎民百姓。昨夜雷霆暴雨,恐有灾殃。城中……流民可还安好?”
她必须试探!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积累力量的第一步,或许就在宫墙之外!
柳叶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太后一开口问的不是朝政,不是自身安危,而是……流民?她斟酌着词句:“回太后,这……奴婢深居宫中,对外间情形所知实在有限。只恍惚听守宫门的侍卫提过一嘴,说西市那边……好像聚集了不少从城外涌进来的饥民,唉,这兵荒马乱的,又赶上暴雨……”她适时地叹了口气,一脸悲天悯人。
西市!
何悠悠心头一紧!
流民聚集的情况已经出现!
“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何悠悠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上,声音带上了一丝刻意渲染的悲悯,“本宫身为国母,岂能坐视?传本宫懿旨,开永巷库,取陈粮百石,再……将本宫妆奁中那些用不着的金银首饰,一并清点出来。”
“开永巷库?!取陈粮百石?!”柳叶失声惊呼,脸上那点谄媚的假笑瞬间凝固,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
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何悠悠,“太后!这……这永巷库的粮食,是宫中的储备!没有董……没有朝廷的旨意,万万动不得啊!还有……您的首饰,那都是御赐之物,价值连城,岂能……岂能……”
“本宫的话,你听不清吗?”何悠悠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昨夜还充满惊惶的凤目,此刻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狠狠钉在柳叶脸上!
那目光太过锋利,带着一种柳叶从未在何太后眼中见过的、近乎实质的穿透力和压迫感!
柳叶被看得浑身一激灵,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生生咽了回去,脸色瞬间煞白。
“本宫知道永巷库的规矩。”何悠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也知道那些首饰的价值。但本宫更知道,此刻宫门外,有无数子民在挨饿受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本宫昨夜承天庇佑,今日自当体察天心,怜恤黎庶!这是本宫的懿旨!你只需照办!”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柳叶躲闪的眼底:“还是说……你觉得本宫这懿旨,出不了这嘉德殿?动不了那永巷库?”
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暗示昨夜她能在董卓刀下活命,靠的绝非侥幸!
柳叶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奴婢这就去办!这就去办!”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她连滚爬爬地起身,再不敢看何悠悠一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何悠悠看着柳叶仓皇逃离的背影,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弛下来,靠回椅背,手心又是一层冷汗。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威压,几乎耗尽了这具身体昨夜残留的所有力气。
靠恐吓一个女官,能成事吗?
她不知道。但她别无选择。
这是唯一能接触到物资、迈出积累力量第一步的机会!开粥棚,不仅能活人,更能聚拢人心!在这个乱世,名声和人心,有时比刀剑更锋利!
永巷库的粮食是宫中的命脉之一,管理权极其复杂,牵扯各方势力。她这“懿旨”,十有八九会被层层阻挠。至于变卖首饰……更是杯水车薪,且会引来无数非议和觊觎。
但,她必须搅动这潭死水!
必须让那些人看到,她这个“妖后”,还没死!还在动!还在试图把手伸出宫墙!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殿外的日光似乎亮了一些,却依旧驱不散殿内那股沉沉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柳叶。
何悠悠的心瞬间提起。
一个穿着低级宦官服色、面容陌生的年轻宦官,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到殿门处,没有进来,只是对着里面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启禀太后,永巷令……永巷令张让大人,在外求见。”
张让?!
何悠悠的瞳孔骤然收缩!
十常侍之首!那个在灵帝朝权势滔天、与何进势同水火、最终被袁绍带兵诛杀的宦官头子!昨夜何进被杀,十常侍不是应该被袁绍等人清剿了吗?!
张让怎么会还活着?还掌管着永巷库?!
巨大的信息混乱瞬间冲击着何悠悠的脑海!前世剧本设定和现实再次出现严重偏差!
“他……来做什么?”何悠悠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指尖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回太后,”那小宦官的声音更低,“张大人说……听闻太后体恤黎民,欲开仓赈济,此乃大善。然永巷库干系重大,他身为永巷令,职责所在,特来向太后……禀明详情。”
“禀明详情”?说得冠冕堂皇!分明是兴师问罪,是警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来的,是条意想不到的、本该是死人的毒蛇!
何悠悠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
昨夜面对董卓的刀锋,她靠前世记忆硬撼。
今日面对这条盘踞深宫多年的老毒蛇,她又该靠什么?
她低头,看向自己袖口象征前世记忆的褶皱。
【张让,性阴鸷,多疑刻薄,尤重颜面,贪生畏死……】
昨夜那诡秘小宦官——影流之主的话语再次浮现——“靠近最亮的那簇火”……是福?是祸?
“宣。”何悠悠缓缓吐出这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他没有像寻常臣子那样躬身趋步而入,而是背着手,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身材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式样却极其考究的深青色宦官袍服,头上戴着同样洗得发白的进贤冠。
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
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锐利,如同淬了毒的针尖,闪烁着一种历经无数风浪沉淀下来的、令人心悸的阴鸷和精明。下颌光洁无须,皮肤松弛,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正是权倾两朝、臭名昭著的十常侍之首——张让!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似乎……活得还不错?
张让走到殿中,距离凤座高台尚有十余步之遥,便停了下来。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毒针般的眼睛,毫无敬畏地、直直地投向珠帘之后端坐的何悠悠。
没有行礼。
没有口称“奴婢”。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截枯死的老树桩,带着一种无声的、却沉重无比的压迫感。
“老奴张让,”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带着一种奇异的、居高临下的平静,“见过太后。”
“听闻太后,心系黎庶,欲开永巷库,赈济流民?”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太后仁慈,感天动地。只是……”
他微微拖长了语调,那双毒针般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刺穿珠帘,试图捕捉何悠悠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永巷库,乃宫中命脉,一粟一粒,皆关乎陛下与太后安危。岂能轻动?”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且,开仓赈济,需有司勘验灾情,户部行文,陛下朱批,方合规制。太后仅凭一腔仁心,便下懿旨开仓,此举……”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枯瘦的身躯竟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寒气势!
“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最后一句,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诛心的寒意,直刺何悠悠要害!
字字句句,扣着“法度”、“规制”、“陛下”的大帽子,将她置于僭越、擅权、甚至不敬天子的境地!
珠帘之后,何悠悠端坐不动,宽大的袍袖下,双手却已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来了!最凶狠的反扑!
这条老毒蛇,果然不是柳叶那种角色可比!
他根本不屑于虚与委蛇,一上来就扣上最致命的大帽子,直接掀桌子!
他要彻底掐灭她刚刚伸出的、试图触碰权力的手!
怎么办?
硬顶?她拿什么顶?
她现在就是个空壳太后!昨夜“天谴”的余威或许能震慑董卓一时,但对张让这种在深宫血海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来说,恐怕效果有限!
服软?那她积累力量的第一步计划怎么办?那“鼠穴”里的东西怎么办?她好不容易点燃的一点火苗,立刻就会被这深宫的寒潭彻底浇灭!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何悠悠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张让那阴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她脸颊生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刹那——
“嗤......”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嗤笑,毫无征兆地在大殿深处、一根蟠龙金柱的阴影里响起!
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同毒蛇滑过枯叶,瞬间打破了张让营造的恐怖威压!
张让那如同枯树皮般的脸猛地一僵!
一直古井无波、充满掌控感的阴鸷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深埋的、刻骨的恐惧,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在他眼底炸开!
他猛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如同生锈的机括,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那双毒针般的眼睛死死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根粗壮的蟠龙金柱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角落!
何悠悠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同样循声望去!
只见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灰褐色的粗使宦官袍服,洗得发白,空空荡荡地挂在单薄的身躯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干净却异常苍白的下颌。
正是影流之主!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轻得像猫,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他就那么径直走到殿中,走到张让身侧不远处,停了下来。
没有看何悠悠,也没有行礼。
他微微抬起了头。
帽檐的阴影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毫无波澜地迎上了张让那双充满惊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张公公……”小宦官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刻意压低的少年清亮,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与身份都极不相符的、冰冷的、如同宣读判决般的腔调。
“您方才说……法度?规制?”
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疑惑。
“那昨夜……大将军何进的头颅,滚在这嘉德殿的金砖上时,”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昨夜血迹被擦拭得最用力的那片地面,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您口中所言的‘法度’、‘规制’……又在何处?”
张让脸上的肌肉,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佝偻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身影,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昨夜的血腥,何进的死,是他最大的痛脚和恐惧!
是他极力想要掩盖、甚至催眠自己忘记的噩梦!此刻被这个“贱-奴”如此轻描淡写地、赤裸裸地揭开,如同在他心口上狠狠剜了一刀!
“还有……”小宦官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冰冷的刀锋,继续切割着张让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向殿外,指向洛阳城的方向。
“中常侍段珪、毕岚、郭胜……还有您那位义子张奉,”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张让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就灰败一分,“他们昨夜……可曾等到您口中的‘法度’和‘规制’去救命?”
他放下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再次刺入张让因极度恐惧而缩紧的瞳孔深处。
“张公公,”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足以让人血液冻结的寒意,“您说……在这宫里,是您口中的‘法度’大……”
他微微顿了顿,帽檐阴影下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却足以颠倒生死的弧度。
“还是……能活下来的命,更大?”
“轰——!”
张让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
佝偻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
一张老脸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惨白如金纸,看向小宦官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如同见到九幽恶鬼般的极致恐惧!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昨夜十常侍的覆灭,那些惨死的名字,他义子的下场……这个看似卑微如尘的“贱-奴”,如同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洞悉着这深宫最黑暗、最血腥的一切!
能活下来的命……才是最大的法度!
小宦官的话,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开了张让内心最深的恐惧之门!
昨夜侥幸逃生的惊惶,失去爪牙的无力,对董卓屠刀的恐惧,对自身朝不保夕命运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强硬和伪装!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威压,在这个“贱-奴”轻飘飘的几句话面前,土崩瓦解!
小宦官不再看摇摇欲坠、面如死灰的张让。他缓缓转过身,面向珠帘之后,姿态重新变得恭顺卑微,深深躬下身:
“太后仁慈,体恤黎庶,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永巷库存粮,乃皇家之物,自当用于皇家子民。张公公身为永巷令,老成持重,想必亦是心系灾民,只是忧心规矩繁琐,恐误了太后赈济的时机。”他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言从未说过。
“奴婢斗胆,有一拙计,或可两全。”
他微微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穿过珠帘,精准地落在何悠悠脸上。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太后只需拨付些许银钱,由奴婢代为采买米粮。西市商贾云集,粮价虽有浮动,但百石之数,并非难事。既全了太后仁心,又不损宫中储备,更……不违‘规制’。”
“至于张公公所虑……”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如同泥塑木雕、浑身颤抖的张让,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奴婢想,张公公此刻……定是忧国忧民,急于回永巷库清点账目,确保库中存粮,皆能用在‘刀刃’之上,以报太后……不杀之恩。”
“不杀之恩”四个字,被他念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张让心上!
张让猛地一哆嗦,如同被毒蜂蜇中!
他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挣扎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臣服。
他再不敢看那小宦官一眼,更不敢看珠帘后的何悠悠,猛地、极其狼狈地朝着珠帘方向深深一躬,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老奴……老奴告退!谨遵……谨遵太后懿旨!”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
说完,他如同身后有厉鬼追赶,再不敢停留片刻,佝偻着身体,脚步踉跄、近乎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嘉德殿,消失在殿外的光影里。
那仓惶逃窜的背影,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兴师问罪、阴鸷逼人的气势?
殿内,再次只剩下何悠悠和影流之主。
死寂无声。
温暖的烛光跳跃着,将影流之主瘦小的身影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得很长。
他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帽檐低垂,仿佛刚才那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十常侍之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惊悚一幕,从未发生。
何悠悠端坐在凤椅之上,宽大的袍袖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她看着台下那个低眉顺眼的身影,一股寒意,比昨夜面对董卓刀锋时更甚,顺着脊椎蛇一般蜿蜒而上。
这个“影流之主”……究竟是人是鬼?!
“你……”何悠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想要什么?”
影流之主缓缓直起身,帽檐依旧压得很低。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地迎向何悠悠审视的目光。
“太后,”他的声音依旧刻意压低,清亮中带着一丝沙哑,“粥棚之事,迫在眉睫。流民聚集,易生变乱。董卓耳目遍布洛阳,迟则生变。”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奴婢所求,不过如昨夜所言。依附于光,苟延残喘。太后若信,奴婢便是太后手中最利的暗刃。太后若疑……”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姿态重新变得恭顺卑微。
“奴婢……随时可化为尘埃。”
何悠悠的心,再次被狠狠撞了一下。
是威胁?还是表忠?
这深宫的水,太浑了。
但眼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粥棚,是她积累力量、撬动乱世的第一步!必须迈出去!
“好。”何悠悠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决断,“本宫信你这一次。”
她缓缓抬手,指向妆台方向。
“妆奁之内,金银首饰,任你取用。务必……在西市开设粥棚,越快越好!”
影流之主深深躬身:“奴婢……领旨。”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向妆台,动作麻利却毫无贪婪之色地挑选了几件看似价值不菲、实则易于变卖的金簪玉镯,用一块素布包好,揣入怀中。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太后静候佳音。”他最后行了一礼,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嘉德殿。
偌大的宫殿,再次只剩下何悠悠一人。
她缓缓靠回冰冷的凤椅背,闭上眼睛,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步,迈出去了。
利用张让的恐惧,借助影流之主这把诡异莫测的“暗刃”。
西市粥棚,是她在这个乱世播下的第一颗种子。
只是……
何悠悠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根蟠龙金柱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角落。
影流之主……永巷库·鼠穴·东三·卯时……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掐出的深深月牙印。
力量……她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不仅仅是先知,不仅仅是权谋,更是能在这刀尖上跳舞时,自保甚至反杀的力量!
这深宫,这乱世,她何悠悠,绝不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张让……影流之主……”她低声呢喃,眼中寒光闪烁。
“你们藏着的‘好东西’……本宫,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