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书生拜将

周悍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江澈,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上司。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不知为何,他那颗悬着的心,却诡异地安定下来。

部署已定。

江澈点了十四个人,又指向于青:“你,跟我走。”

然后他看向周悍和章武。

“你们两个,带剩下的人原路返回,在三十里外的破庙等我们,如果三天后我们没回去……”

江澈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周悍重重抱拳:“大人,保重!”

江澈勒转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十四名神情紧绷的信使,目光落在于青脸上。

于青冲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走!”

江澈低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十六匹快马,化作一道黑色的洪流,朝着东昌府疾驰而去。

…………

北平,燕王府。

朝阳初升,身穿常服的朱棣负手立于巨大的沙盘前,盯着代表着山川城隘的模型。

他高大的身影在朝阳的映照下,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仿佛能将整个天下都笼罩其中。

他身后,一个身披黑色僧袍的削瘦和尚静静站着,正是姚广孝。

“王爷,张玉将军的先锋营已经出发,伪作剿匪,直扑通州。”

“丘福将军的右翼也已拔营,目标蓟州。”

沙盘旁,几名盔甲在身的将领低声禀报。

这件在心里谋划了无数个日夜的大事。

终于在此刻,化作了真实的刀枪与马蹄。

朱棣没有回头,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划。

从北平直指南京,那条无形的线。

“传令下去,让他们慢一点。”

朱棣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慢一点?”

一名将领愕然抬头,完全无法理解。

兵贵神速,哪有故意放慢脚步的道理?

姚广孝终于睁开了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爷的意思是,我们要给南京那位小皇帝,留出足够的时间。”

“我们不是叛军,我们是靖难之师。”

“是朝中有奸臣,蒙蔽了圣听。我们是去清君侧的。”

朱棣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所以,动静不能太大,先拿下几座城,试探一下朝廷的反应。”

“等他反应过来了,下旨斥责我们,将我们定为反贼,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被迫竖起大旗,天下人才会相信,我们是被逼无奈。”

众将领恍然大悟,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原来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只在沙场,更在人心。

王爷要的,不仅是朱允炆的江山,还有他身败名裂的结局。

片刻后,朱棣走出议事厅,来到世子朱高炽的书房。

朱高炽正伏在案前,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

他生得肥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粗重。

听到脚步声,他费力地抬起头。

“父王。”

朱棣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关于城防、粮草、民夫调度的文书,点了点头。

“辛苦了。”

“为父王分忧,是儿臣本分。”

朱高炽放下笔,想要起身,却被朱棣按住了肩膀。

那只手,宽厚而有力,带着常年握持兵器的粗糙感。

“我走之后,北平就交给你了。”

朱高炽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但当它真的降临时,那种被留下的失落和巨大的压力还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说点什么,想说自己也能上阵杀敌,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父王……万事小心。”

朱棣看着自己的长子。

他知道朱高炽在想什么,也知道他的能力在何处。

领兵冲锋,他不行。

但守住燕军的根基,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高炽,北平是我们的根。”

朱棣的语气重了几分:“根在,树就死不了。”

“前方的仗,无论打成什么样,只要北平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永远有翻盘的本钱。”

“这个担子,比你两个弟弟的都重,明白吗?”

朱高炽肥胖的身躯微微一震,他看着父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嘶哑:“儿臣,在北平,恭候父王凯旋!”

“好。”

朱棣松开手,再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大步离去。

朱高炽挣扎着站起来,追到门口。

只看到父亲那雄壮的背影汇入王府之外。

城外,数万燕军已经集结完毕,铁甲森森,刀枪如林。

……

而此刻,江澈已经来到了东昌府城门口。

江澈勒住马缰,座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粗重的白气。

他身上的血迹半干,混着尘土,凝结成暗红色的硬块。

城门楼上的守卫瞬间绷紧了身体,弓上弦,刀出鞘。

“城下何人!”

一名守城队率从垛口探出半个身子。

江澈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用尽全力挺直了有些摇晃的脊背。

他身后那十几个暗卫,个个带伤,沉默如铁。

“京城密使!”

“有圣上密诏!速开城门!”

圣上密诏?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惊疑不定。

燕王朱棣在北平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

这节骨眼上,从北方来的、浑身是血的京城密使……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带头的队率用力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他不敢做主。

万一是真的,他耽误了军国大事,他全家老小的脑袋都得搬家。

可万一是燕军的奸细,赚开城门……那他就是东昌府的千古罪人。

“这位大人,还请稍待片刻!”

队率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冲着城楼下高喊。

“小人……小人立刻去通报盛庸将军!”

盛庸?

听到这个名字,江澈垂下的眼睑微微一动,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竟然是盛庸。

那个号称“书生拜将”,却在阵前亲手斩了燕军大将张玉的狠角色。

将军府内,盛庸坐在主位。

听着下面人的回报,他心里也有些怀疑。

“从北边来的京城密使?还浑身是血?”

这简直是在把他盛庸当傻子耍。

燕王朱棣的大军就在北面虎视眈眈。

这当口,一个从燕军地盘方向杀出来的京城密使,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可……万一是真的呢?

建文帝的性子,谁也摸不准。

万一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派了死士一路闯关送信。

自己若是拒之门外,耽误了军国大事……

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见一见这个所谓的密使。

但不是在城楼上隔空喊话,而是在他亲手布置好的天罗地网里。

“传我将令。”

“开瓮城,放他们进来。”

“在瓮城之内,埋伏刀斧手一百人,弓箭手于城墙内侧准备。”

“告诉守门校尉,只要我摔杯为号,立刻关上外城门,将这十几人,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是!”亲兵领命,飞奔而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胆敢闯到他东昌府城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或者,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