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应天府事变

朱高煦脸上的惊奇慢慢褪去。

他不是傻子,身为燕王次子,自幼耳濡目染,对时局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江澈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

“二殿下,您想,如今的北平城,当真是铁板一块吗?”

“城外,蒙古残部虎视眈眈,时时袭扰边境,他们的探子,恐怕比咱们城头的苍蝇还多。”

“城内,那些从应天府派来的官员,哪个不是朝廷的眼睛?哪个不是盯着王爷,就盼着抓到一丝错处,好上奏天听?”

江澈每说一句,朱高煦的眉头就拧紧一分。

这些话,他父王在书房里也曾隐晦提过。

但从未有人像江澈这样,直接全部讲出来。

“咱们的人,窝在破院子里,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怎么查?怎么防?”

“就算查到了什么,谁信?谁认?”

“没有衙门,就没有名分,没有名分,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流氓!”

“咱们做的事,再有道理,也成了无理!”

江澈猛地一顿,直视朱高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所以,属下要的不是一座衙门,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

朱高煦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原先准备的那些质问,在江澈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

他一直以为江澈只是个机灵的滑头,却不想,此人胸中竟有如此沟壑。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是深谋远虑!

朱高煦重重地拍了拍江澈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江澈龇了龇牙。

“好!说得好!”

“你小子,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钦佩。

“以后,你就是我朱高煦的人了!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朱高煦压低声音,凑到江澈耳边。

“我手底下有一百多个亲卫,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身手干净利落,嘴巴也紧。”

“你要是用得上,随时开口!”

这便是在交底了。

江澈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躬身一礼。

“多谢二殿下!有您这句话,属下心里就有底了!”

与朱高煦分别后,江澈脚步不停,穿过几条人声鼎沸的街巷。

最后拐进了死胡同。

胡同尽头,便是暗卫司暂时的据点。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二十个汉子立刻从院中各处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头儿!”

“老大,回来了!”

江澈扫视一圈,看着他们脚下踩着的泥泞地面,他没有多说废话。

“弟兄们。”

“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再挤在这个耗子窝里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王爷开恩,将城东的巡城司衙门,赐给我们暗卫司做总部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两秒……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巡城司衙门?”

“我没听错吧?那可是正经的衙门啊!”

“咱们也有衙门了?!”

江澈抬手,往下压了压。

鼎沸的人声立刻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用灼热的目光看着他。

“王爷给了我们天大的恩典,但也给了我们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江澈的脸色严肃起来。

“一个月。”

“王爷只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要看到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做不到,衙门收回,我们所有人都得人头落地!”

刚刚还兴奋不已的众人,心头瞬间一凛。

“所以,我们没时间庆祝。”

江澈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传我命令!”

“所有人,立刻!马上!整理行装,带上我们所有的家当!”

“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接收属于我们自己的地盘!”

“我们要让整个北平城的人都看看,暗卫司,来了!”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应天府,皇宫,奉天殿。

年轻的皇帝朱允炆,正听着心腹的密报。

“燕王于北平府内,私设暗卫司,网罗亡命之徒,授其头目江澈总旗之职,更将原北平巡城司衙门,划拨为此司驻地……”

“啪!”

朱允炆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俊秀的脸庞因怒火而扭曲。

“岂有此理!”

“私设官衙!擅授官职!他朱棣想做什么?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心腹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江澈,又是什么人?!”

朱允炆的声音冰冷。

“回陛下,此人来历不明,似乎是凭空冒出来的,只知其曾为燕王府一普通护卫。”

“废物!”

朱允炆一脚踹翻了脚边的火盆,炭火滚了一地。

“一群废物!连个小小的护卫都查不清楚!”

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北方的天空,仿佛要看穿千里之外那座雄城。

“朕的这位四叔,真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啊!”

“来人啊!去,去把黄爱卿,齐爱卿,还有方爱卿,都给朕叫过来!”

奉天殿内。

地砖上散落着乌黑的炭块和灰烬。

一尊鎏金铜兽火盆侧倒在地,无声诉说着天子刚刚的雷霆之怒。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眼神却已从暴怒转为阴冷。

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人,官服有些凌乱,显然是得了急召,一路疾行而来。

一入大殿,看到眼前的景象,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他们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

随即快步上前,对着龙椅上的年轻帝王躬身下拜。

“臣,黄子澄。”

“臣,齐泰。”

“臣,方孝孺。”

“叩见陛下!”

“平身。”

朱允炆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他没有看他们,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北方,看到那座让他寝食难安的北平城。

“三位爱卿,都看看吧。”

他随手将那份密报扔下御阶。

薄薄的几页纸,飘飘荡荡,落在黄子澄的脚边。

黄子澄弯腰捡起,只扫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他将密报递给身旁的齐泰,齐泰看完,脸色铁青,又传给方孝孺。

方孝孺一目十行,读到私设暗卫司、擅授总旗之职时。

这位以刚正闻名天下的大儒,气得浑身发抖,胡须都在颤动。

“狂悖!狂悖至极!”

方孝孺猛地抬头,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

“燕王此举,与谋逆何异?!国朝法度何在!君臣之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