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师徒情深

李刚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棚子里的四个人有些疑惑。

“求…求你们…”李刚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酸的哀求,“揭…揭开门上那张符纸…让我…让我见见我徒弟…就一面…见完,我们一块走…”

“不行!”

蔡坤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谁知道你们师徒俩安的什么心?万一合起伙来害我们怎么办?不行不行!”

蔡坤的话也正是乐东心里所想,他扭头看向麻文文和林寻。

麻文文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立刻表态,似乎在权衡利弊,而林寻的目光则在地上的相框上停留几秒。

一时间,棚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雨水敲打顶棚的单调声响和门外隐隐传来李刚徒弟带着哭腔的呼喊:“师傅…你说话啊师傅…”

时间仿佛凝固了十几秒,李刚的鬼影依旧跪伏着,黑烟构成的肩膀似乎在微微抽动。

许久见众人无动于衷,那跪着的黑烟带着一种绝望重新凝聚起来。

他不再哀求,只是转身,用满是悲伤眷恋的眼睛,死死地望向那扇隔绝了他与徒弟的绿色铁门。

那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就在此时——

嗤啦!

一声烧焦般的声音响起!

只见铁门上,那张原本老旧发黄,字迹模糊的符纸边缘,竟凭空冒起一缕缕诡异的黑烟!

“师傅!你说话啊!我…我感觉到你在里面了,你出来啊!”门外的喊声陡然变得焦急而狂躁,紧接着是“哐当!哐当!”的剧烈撞击声!

是李刚的徒弟在用身体撞门!

而门内,李刚的鬼影也动了,他猛地飘向大门,整个烟雾构成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张正在冒黑烟的符纸狠狠撞去!

“他想撞破符纸!”乐东惊呼出声。

“住手!”

麻文文立刻喝道,手中铜钱瞬间亮起微光。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观察的林寻突然开口:

“李刚,先前你说你徒弟十年前就死了,看你这模样,想必在你死前就知道你徒弟的阴魂一直存在吧?”

林寻的问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棚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刚撞向符纸的动作猛地一滞。乐东、蔡坤,连同准备出手的麻文文,都下意识地看向林寻。

“既然你们师徒情深至此,十年阴魂不散也要相见,”林寻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团张发黑的符纸,“那你又为什么要在门上贴这张符纸?用它把你徒弟拒之门外?!”

对啊!林寻的疑问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众人心头的迷雾!

这符纸的存在,和李刚表现出的对徒弟的深厚感情,完全是自相矛盾的!

李刚的鬼影缓缓转过身,那张烟雾构成的脸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悲凉。

“呵…呵呵…”他惨笑几声,声音断断续续,“生前…我知道…知道他一直存在…他想见我…我也想见他啊…”黑烟剧烈地波动着,仿佛承载着巨大的痛苦。

“可…可我是活人!他…他是阴魂!”李刚的声音带着哭腔,“时间长了…他身上的阴气…我这把老骨头…根本扛不住…”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极其痛苦的事:“有一次…我实在撑不住…去城里…偷偷找了个据说有道行的大师…我不敢明说…只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让‘不干净的东西’近不了身…但又不会伤到那‘东西’本身…”

“那个大师…听我说完…看了我很久…最后给了我这张符…”李刚指向门上正冒着黑烟的符纸,“他说…贴在门上…能隔绝阴气侵扰…让我身子慢慢恢复…也伤害不到他,还不干扰我师徒见面,这样…对谁都好…”

“哼!”麻文文听到这里,发出一声嗤笑,“隔绝阴气?让你恢复?你这行为和‘养鬼’有什么两样!教你这种法子,还给你符纸的,算什么正经大师,简直是助纣为虐!”

“养鬼?”

李刚的鬼影猛地一颤,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凄厉的惨笑,那笑声在空旷的修理棚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养鬼?哈哈哈哈…养鬼也好过养人啊!”

他仿佛被戳中了内心最深的痛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悲愤:

“我李刚活了大半辈子…谁该养,谁不该养我可是拎得清!你们知道吗,我有个亲儿子,可那孽障!眼里只有我的棺材本,一年到头见不到面,见了面就是要钱!要钱!我病了…死了…他怕是拍手叫好,等着分我那点积蓄!”

黑烟剧烈地翻滚着,李刚看向门的方向,语气突然奇迹般地柔和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可我捡回来的这个傻徒弟呢?他没爹没妈…跟我学手艺…一口一个师傅…比亲儿子还亲!

给我端茶倒水…给我捶背捏肩…天冷了提醒我加衣…下雨了帮我收摊…我修车他就在旁边看着学…眼里全是认真…全是…全是把我当爹的孝心啊!”

“养鬼?”李刚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泣血,充满了决绝,“我这辈子…养了个畜生不如的人,养了个比鬼还让人心寒的东西,我宁愿…宁愿养着这个惦记了我十年,死都想着要找我的傻徒弟鬼魂!”

说话间,李刚的鬼影毫不犹豫,猛地撞向那张符纸!

“嗤——!”

这一次,撞击点爆发出更浓烈的黑烟,那张符纸变得焦黑如炭,上面的朱砂符文黯淡得几乎看不见!

而李刚的黑影,在撞击后,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整个形体变得极度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溃散消失!

“他不行了!”乐东心头一紧,那鬼影的虚弱肉眼可见,连最基本的形态都难以维持了。

一旁林寻也看着李刚那虚幻得几乎要消失的身影,又看了看地上相框里师徒俩质朴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动容。

她扭头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麻文文和乐东蔡坤说:“他魂魄快散了,符纸也快废了,就算…就算他们师徒真想做什么,现在这状态,也掀不起风浪,不如…就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

话一落完,麻文文几秒钟的权衡后,微微点头:“符纸已破大半,阴气外泄,门…迟早要开,随他们吧。”

蔡坤一听,脸都白了,刚想张嘴反对,却正好对上林寻扫过来的目光。

他心头一虚,想到自己的怂样,怕在林寻面前再次丢脸,赶紧挺了挺胸膛,强装镇定:“我…我…我没意见!”

见众人都没意见,林寻对着那即将溃散的鬼影喊道,“李刚!退开点!”

李刚的黑影猛地一震,似乎不敢相信,随即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艰难地向后飘退了一点。

林寻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伸手,“刺啦”一声,将那张几乎失效的符纸彻底撕了下来!

就在符纸离门的瞬间——

“哐当!!!”

那扇绿色铁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冰冷的阴风猛地灌进修理棚,吹得油布哗啦作响。

一个几乎透明的人影因为用力过猛,直接从门外扑了进来,重重地摔在满是积水的地上!

乐东几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麻文文下意识的将手伸进布包,林寻也后退几步,手摸向腰间。

而那扑进来的黑瘦人影——正是在马路边见过的小伙,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没在意棚子里如临大敌的四个活人,只是焦急棚内扫视,最终,死死地定格在角落里李刚那团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烟上。

“师傅!”徒弟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师傅,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急死我了,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腿脚又不好,万一在外面摔着碰着,或者被那些不长眼的司机…”

他絮絮叨叨,语气里全是真切的担忧和埋怨,就像一个找不到家长的孩子。

可当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搀扶时,也愣住了。

他脸上担忧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巨大的恐慌。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李刚那鬼影,又低头看了看和自己身上一般的黑烟,颤声道:“师傅,你…你…!”

“小勇…别…”李刚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徒弟的质问,他努力凝聚着身形,似乎在传递安抚的信息,“…师傅…师傅前几天…就走了…”

“走了?”徒弟小勇浑身剧震,如同被雷击中,呆呆地看着李刚,“走…走了?师傅…你…你说什么?”

“是…是三个天杀的畜牲…”李刚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疲惫和刻骨的恨意,将几天前那场发生在深夜的谋杀,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师傅是被那三个逃犯用扳手活活砸碎了脑袋时,徒弟小勇周身那原本淡薄的阴气骤然变得汹涌起来!

就连他仅存的那点人形都开始扭曲,发出嘶哑的低吼:“畜牲,我要撕了他们!都怪我!都怪我!要是那晚我一直守在门口…师傅就不会…”

“小勇!”李刚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的威严,同时他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因为这声厉喝又淡了几分,“不准造孽!”

说罢他艰难地看了一眼旁边随时出手麻文文,“听师傅的话,那三个畜牲…自有阳间的警察…和阴间的规矩收拾他们,咱们…咱们该走了…”

所幸,小勇身上的怨气被李刚的呵斥强行压了下去,不然麻文文恐怕在下一刻就会出手…

“唉…”

乐东看着门口师徒俩阴魂的告别,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长久以来,在他的认知里,鬼魂就是怨气,戾气和不祥的代名词,是必须驱逐或消灭的存在。

他从未想过,鬼魂之间也能有这样深厚纯粹,甚至带着人间温情的羁绊。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马管家、胡老板、小张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为了私利,杀人越货,毫无人性!

想到这,乐东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人鬼难辨的世道,有时真叫人…心头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