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时学阁初见

夜,亥时初。

丁岁安轻车熟路翻进嫮姱园,能明显感到王府内的寂静......府内原有丫鬟婆子小厮家丁二百多人,经林寒酥昨日一番清洗,发卖的发卖、遣散的遣散,如今算上安字什侍卫,府内只余四十来人。

这么点人散入占地百余亩的兰阳王府,走上半天都不一定能遇上个活人。

去往书房的路上,丁岁安习惯性往霁阁瞅了一眼,黑灯瞎火。

听府门值守的王喜龟说,傍晚林寒酥的大姐来探亲,想必此刻她正在后宅某处宴客。

王府书房,唤作时学阁。

并非是丁岁安认知中那种一间房子、摆上几排书架的书房,而是对开三间、上下两层的藏书楼。

平日里,此处很少来人,自从前日丁岁安夜里来此借阅,林寒酥便让下人为时学阁烧起了地龙。

推门入内,暖意扑面。

丁岁安吹燃火折子,点燃蜡烛,不由一怔......书案上,放着一筝一琴。

古琴桐板梓底,岳山、龙龈皆用紫檀,琴弦为蚕丝与鲛蛾丝多股胶合而成,板嵌螺钿,看起来就很名贵。

琴额镌有‘沧流’二字,应是琴的名字,一旁还留有琴铭‘沧流载妧’。

丁岁安伸指抚弦逆序上行,七弦渐次嗡鸣......一弦厚沉、三四弦润满、七弦清透,余音松透绵长,无丝毫砂音。

看来琴的主人对这架沧流琴保养的很好。

该是极为珍重之物。

丁岁安一时技痒,右手拇指作托、中指作勾,击出两弦散音为引,左手食指连挑两弦作六弦叠涓。

散音沉落,丝弦震颤......

......

王府五进,栖园花照暖厅。

暖厅正中餐桌,林寒酥和大姐林扶摇坐于上首,下首坐着一对少年男女。

男子约莫十四五岁,白白净净,身材微胖。

这是林寒酥的外甥,唤作姜轩。

女子唤作姜妧,比姜轩大上两三岁,身材高挑,丹凤眼、俏鼻樱唇,和林寒酥有七分肖似,只是少了后者身上那股端庄和柔媚浑然一体的轻熟韵致。

上首,林寒酥大约是想向大姐打听一下近来京中动向,又不想让一对外甥过早接触这些,便找了个理由将两个孩子支了出去。

“妧儿、轩儿,我和你们母亲说会话,你俩若嫌闷,就在府里转转吧。”

早已吃饱的姜轩正觉百无聊赖,闻言如蒙大赦,当即起身道:“小姨母这宅子可比我们在天中的住处大多了!我去前院看看!”

不待林寒酥回话,小胖墩已大步跑了出去。

倒是姜妧依旧端正坐在座位上,双手交拢于腹前,面前餐具干净整洁,就连吃过的鱼骨都在骨碟内摆的规规矩矩。

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

“张嫲嫲,你跟上轩哥儿,给他带件厚袍......”林寒酥急急招呼一声,直到这时,妧儿才款款起身,先后朝林扶摇和林寒酥盈盈一礼,“母亲、小姨母,妧儿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今晚你和我睡......许久没和妧儿好好说过体己话了。”

林寒酥满眼宠溺。

她和姜妧说是姨甥,实则只差了七岁,早年林寒酥未出嫁前,每年近半时间甥女都跟在她身旁,两人感情很是深厚。

气质稍显疏冷的姜妧,难得露出了笑容,轻点螓首应道:“妧儿也想小姨母呢。”

“乖,去吧。晚些再和你叙话......”

......

姜妧在意欢的陪同下出了栖园。

冬日萧索,即便奢华如兰阳王府,也没什么好看的......

漫无目的逛了一圈,姜妧忽道:“意欢,我的琴放哪了?”

“傍晚接了大娘子的行李,我和晚絮将姑娘的琴和筝暂放于时学阁啦。”

“时学阁?”

“嗯,王府的书房。”

“带我去看看。”

沿着通幽曲径转过一处假山,时学阁豁然出现在眼前。

“咦,今晚时学阁怎亮着烛火?”

意欢话音刚落,却听时学阁内邈邈传出一道琴音。

“......”

姜妧一耳辩出,琴声来自沧流......对于爱琴之人来说,琴筝就是禁脔!

平日里亲弟弟都不许碰,此刻听到有人胡乱拨弄琴弦,不由生出愠怒。

脚下步伐立时加快,可刚走出几步,书房内原本不成调的琴音忽然一转......泛音群跃,小撮轻点如星坠寒潭。

“姑娘?”

原本见姜妧加快步伐、赶紧跟上来的意欢,见她又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疑惑。

“嘘~”

姜妧让意欢不要出声,连‘嘘’字都吐的格外轻,像是担心打扰了抚琴之人似得。

又听片刻,作为个中高手的姜妧能感觉到,抚琴之人的技艺好像有些生涩,但这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却委实抓人......豁达、轻快却饱含禅意。

终是抵不住好奇,姜妧不自觉又向前走出几步,来到了时学阁开着的房门外。

她第一眼甚至没看对方样貌,目光直接落在了抚琴的手上。

挑六弦,勾二弦连环,大指如飞,自七徽滑向十三徽外虚白。

紧接左手跪指锁三弦,右手连勾。

轮指作雨,撮音成雹。

缓急忽转......十指收势如鲲鹏敛翅。

四弦十徽泛音起......

姜妧进入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玄妙境界,虚空之中,竟隐隐看到千僧诵经、月光映照浮屠尖顶的意象。

好像......触摸到了某种门槛。

却不料,就在这紧要时刻,铮铮嗡鸣戛然而止......

......

时学阁内,过了一把瘾的丁岁安余光留意到门外来人,抬眼看去......女子一袭鹅黄襦裙,青丝绾作流苏髻,仅簪了一根青玉簪。

若仅靠这身朴素穿着,丁岁安只怕还判断不出对方身份。

但看了一眼脸蛋,马上联想到今日到府探亲的林寒酥亲眷......两人容貌太像了。

只不过门外这少女身材远不及林寒酥丰腴有致,也青涩了许多。

活脱脱一个清纯版林寒酥!

琴声停,姜妧才下意识抬头看向了那双手的主人......一身月白锦袍、身材挺拔、唇红齿白的丁岁安。

“???”

姜妧一脑袋问号......小姨母的后宅怎会有这么一个俊逸少年郎?

他是谁家公子?

为什么会在这?

此刻夜深,且两人年龄相仿,为避男女之嫌,姜妧转身欲走,可只迈出一步,实在抵不住心中好奇,回身低头屈膝,匆匆一个万福礼,轻声道:“敢问公子,这首曲子叫什么?”

“清心普善咒......”

“清心普善咒?”

“嗯。”

“......是公子所作么?”

“额......”丁岁安摇了摇头,笑道:“是一个姓胡的道人所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