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碎碎平安
丁岁安让公冶睨藏在院外树林为暗哨时,曾有言:若遇贼袭,自行选择最危险的目标射杀。
公冶睨没有选那位看起来很威猛的成罡境橘皮脸,反而选了自进入后院便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出手的长衫书生作为首要目标。
‘咻~’
箭矢距离后脑丈余,长衫书生颈后寒毛倒竖,本能反应似得将脑袋往侧方闪了数寸,黑色箭矢在他耳廓擦出一道血线。
险之又险。
长衫书生反应异常的快,一个后跃跳入了墙下阴影中。
有心算无心之下,他还能躲过这一箭......看起来公冶睨并没有选错。
场间,属这位不知深浅的书生最为危险。
院外林梢,公冶睨见一击不中,也不纠结,果断转换了目标,瞄向了众多喽啰。
正与王喜龟等人纠缠的匪人接连惨叫,转瞬又有两人中箭殒命。
这一回,长衫书生有了防备,也看清了箭矢射来的方向。
院外东侧五六十步外的树梢上,埋伏着弓手。
......这群阴险军卒,竟提前将箭头、箭杆、箭羽都染成了黑色。
深更半夜,箭矢和夜色融为一体,若非长衫书生六识敏锐远超普通人,只怕第一箭就遭了他们的道。
“大牙,你带两人去树林将那偷袭之人给老子杀了!”
长衫书生气急败坏道:“躲在暗处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踏马还挺可爱哩。
兴你偷袭,不许人家提前埋伏是吧?
三名匪贼快步跑去院外树林寻找公冶睨,王喜龟等人当面压力顿时为之一轻。
那厢,丁岁安仗着兵刃之利,逐渐将橘皮脸压制。
躲在墙后阴影里的长衫书生,见战况逐渐对己方不利,却不始终不曾出手。
让他忌惮的,不止是林中暗箭。
还有......站在房门外的三名陌生男人。
此时金台寺后院热闹极了......积雪被热血浇洒、被众人踩踏,已化作一地殷红泥泞,还有兀自站在地上的一双腿、掉在地上握着刀的手、睁着眼睛的脑袋、没了头的尸体。
若是普通人,不被吓尿也早吓跑了。
但这三位,好整以暇,负手看戏,中间那名蒜头鼻还不时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这能是普通人?
情报有误啊!
不是说只五名侍卫么?
“大档头,咱不上去帮忙么?”
一名留着山羊胡、活似账房先生的中年人扭腰转脖,像是在做热身动作一般。
蒜头鼻却淡定道:“慌什么?元夕或许有几分天资,却从未经历恶战。武人一途,讲究的狭路相逢,不经锤炼,怎能成才!”
身边另一人也赞许道:“丁什长仅率四人却能和二十匪缠斗至今,不落下风,着实令人意外。若匪人中没有这名书生掠阵,兴许丁什长还真能收拾得了他们。”
“嗯,他这几名属下虽武技不强,却进退有度,悍不畏死,想来他平日没少操练。”蒜头鼻以略带自豪的口吻道:“这小子还能提前想到在院外伏下弓手做暗哨,匪人被牵制,使不出全力,才有眼下局面。不错,很不错。”
说起话长,其实从匪人杀进后院至今,不过数十息。
这番动静,终于惊动了隔壁院子。
金台寺后院,说是两座院子,其实只是两间房子,中间以一道低矮土墙分割。
林寒酥那边,亮起了烛火。
吴氏身边的李婆子举着角灯走出房门,一脸惺忪睡意。
“老祖宗正在歇息,你们这群泼才......”
李婆子呵斥的话讲一半,矮墙那边的修罗景象撞入视线。
“啊~”
尖利嚎叫一度压过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声,李婆子连滚带爬逃回房内。
有她这一下,反倒是提醒了长衫书生,“胡三,先将女眷杀了!”
唤作胡三的匪人抽身撤离战团,翻过矮墙大步走了过去。
即使到了此时,长衫书生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
丁岁安眼见情况不妙,心念一动,中极穴内罡气狂暴灌入锟铻刀,刀身白芒大盛。
单刀突刺,身随刀走。
橘皮脸不敢硬接,被逼得连撤数步。
丁岁安前突为虚招,折身救人方是真意。
趁此两人拉开距离,转身追向隔壁小院。
单手撑墙,一跃而过......潇洒的活似东莞仔。
‘哧~’
橘皮脸大步纵跃,追身辟出一刀,虽未中要害,但九环刀锋刃罡气险险却在丁岁安肩头划过。
军袄如败帛应声而裂,内里棉絮飘飞......和漫天大雪混为一体。
山羊胡见此惊险一幕,双脚一错,已做出起飞动作,却再度被蒜头鼻拉了胳膊。
“大档头?”
“再等等~”
蒜头鼻目光如电,牢牢锁住墙后长衫书生,神色玩味。
那厢,丁岁安追到隔壁院内时,胡三已冲进了房间,后者二话不说,当头便是一刀。
站在门内的李婆子已然吓傻,木呆呆站在原处,只知道扯着嗓子傻叫。
刀过,聒噪叫声戛然而止。
‘嗤~’
李婆子的脑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翻折,缓缓越过肩头,继续垂落,最后仅靠一层皮肉相连,软塌塌耷拉在脊背上。
一腔烘燥血水,兜头浇了林寒酥满身。
吴氏盘腿坐在炕上,身上同样被溅了血水,但手中佛珠也仅仅是微微一顿,紧接再次捻动起来。
平静的像是早就知道了结局一般。
胡三杀到兴起,毫不停歇,再挥一刀砍向林寒酥。
“娘娘!”
许嫲嫲奋不顾身朝林寒酥扑来,但肉眼可见,胡三挥向林寒酥的刀会更快......
情急之下,还隔着七八步距离的丁岁安扬手掷出锟铻。
‘噗~’
这次甩手刀竟意外精准,直入胡三后心。
橘皮脸如附骨之蛆,拎着九环刀也翻过了矮墙。
更远些的长衫书生隔墙看见丁岁安已没了武器,终于等到了机会......左手凭空一翻,掌中多了一枚核桃大小的黢黑铁丸。
紧接猛地往地上一掼。
‘轰~’
火光骤闪,黄烟平地升腾。
“君子矜而不争!”
长衫书生一声清吟。
如九天玉音,缥缈空灵。
又似圣人低语,庄重威严。
悠长尾音在苍凉古刹廊壁间激荡回旋,震落经年积尘。
无形威压从天而降,缠斗正酣的龙卫军军卒、匪人喽啰仿佛同时吃了一记重击......
‘铛啷~哐当~’
兵刃脱手坠地之声不绝于耳。
双方人马各自僵立原地,神情茫然呆滞。
就连追到近前的橘皮脸也受了影响,虽还能做出挥砍动作,却滞涩迟缓。
长衫书生袍袖一振,身形如离弦劲矢,直扑而来!
丁岁安神庭穴一阵刺痛,仿佛要裂开一般,当即大喊,“老叔!你来是准备给我收尸的么!”
阮国藩终于动了。
长衫书生足尖刚踏上墙头,忽觉脚踝一紧,一股抗拒不了的巨力生生将他拽了下来。
骇然回首,那名长就一双蒜头鼻的行商已鬼魅般欺至身后......他明明已分出部分精力留意了门口三人,可蒜头鼻何时近前,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哪路好汉?”
长衫书生心中惊惧,但开口搭话的同时,右手已掏出一支短匕悄然刺向阮国藩腹部,后者垂于身侧的左手微扬,轻描淡写将前刺短匕攥在了手中。
五指微拢,没见发力,短匕却‘嗑嚓’一声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化罡境!
成罡境武人必须借助兵刃方能发挥罡气效用,但化罡境却可做到化罡入体、将罡气融于百骇,不但筋骨皮肉坚韧难摧,四肢、手脚、肘、膝、鸟,任何部位皆可作兵器,空手断石裂金不在话下。
“扯呼!”
长衫书生见势不妙,拧身便走。
可刚跨出一步,身形一僵,只觉胸前酥麻痒痛。
本能低头,看向胸口,却见......一只血污淋漓的手掌,竟从自己左胸处破膛而出。
并拢的指尖上,还挂着半片粉嘟嘟的鲜嫩肺叶......犹自冒着热气。
不是说......对方只一个刚入成罡境的小子么?
这个化罡境的叼毛......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个问题,他是等不来答案了。
经历了二三息迟滞迷茫后,众喽啰和龙卫军军卒接连恢复过来。
刚好看到阮国藩赤手透胸的恐怖一幕。
这还打个鸡毛啊!
正冲向丁岁安的橘皮脸,原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丝滑调头,折身回跑。
阮国藩从长衫书生胸膛抽出手,也不急着追,竟蹲在原地掬了捧雪,仔细擦洗起手掌来。
这回,站在门口做了半天热身动作的山羊胡也动了。
明明和橘皮脸之间有着五六丈的距离,丁岁安只看见山羊胡踏出去三步......看起来步幅也没多大,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瞬间拉近至足以亲嘴的地步。
橘皮脸察觉身后有人追来,拧腰就是一刀,山羊胡像根面条似得,骚气一扭,轻而易举躲过对方全力一击。
只见他左手竖起,拇指扣坎宫、三指蜷拢,单出一根中指如峰......
打架就打架,你朝人竖中指可就没素质了啊!
丁岁安正错愕间,山羊胡虚托右掌掌心已快速聚起一团蓝紫幽芒。
‘噼里啪啦~’
下一刻,幽芒离掌,直扑橘皮脸面门......后者侧头躲避,那幽芒却像活物一般,竟在空中跟随橘皮脸躲避的动作调整了行进路线。
两尺之距,瞬息即至。
‘嘭~’
幽芒径直轰在橘皮脸的脸上......一声类似尿脬踩爆的轻微爆破音。
黑的、红的、白的,洋洋洒洒......橘皮脸的脑袋没了,或者说到处都是。
“留活口!”
丁岁安翻墙跑近时,没了头的橘皮脸刚好直挺挺砸在地面上,扬起雪粉一片。
“啧,你不早说......”山羊胡从前额拈下一块红白烂肉,曲指弹飞。
小院内,已经不能用惨烈形容了,简直是屠宰场。
碎肢烂肉,脑浆肠肚,白的红的绿的黄的,散的四处都是......
众喽啰心胆俱裂,一窝蜂冲向前院逃命。
丁岁安环顾四下,“老叔,杀人便杀人,何苦这般......都碎成甚了。”
阮国藩像个老农似得蹲在地上,正在用一根草茎仔细剔除指甲缝内的肉丝,闻言四下看了眼满地碎片,温和笑道:“新年将至,碎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