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锟铻宝刀

腊月初八,午时一刻。

林大富穿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甲胄赶来王府,这回还在腰间挎了一柄古意盎然的宝刀。

嫮姱园饭厅内,林寒酥已提前在此等候。

“见过父亲~”

甫一见面,林寒酥便双手合攀于胸前,屈膝微蹲,行了一个标准的肃拜礼。

这是国教中写明的拜父大礼,比万福礼更郑重。

“诶~诶~”

林大富连连应声.......虽然林寒酥目光下视不与他有眼神交流,面色清冷也算不上热情。

但能喊他一声父亲,林大富已相当快慰。

或许是女儿今日这番态度让他生出些许弥合关系的信心,林大富忙道:“酥娘,上月我在天中惊闻兰阳王薨故,便连夜赶了过来,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天幸圣上眷顾,让我女儿逃过一劫!”

“倒也没见父亲清减,依然是那么的......肥硕。”

林寒酥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正在抹泪煽情的林大富不由尬在当场。

“咳咳~”林大富假装咳嗽掩饰难堪,又道:“酥娘别不信我!谁敢殉你,我和他们拼命!你看......”

林大富起身,在自己胸口砰砰拍了两下,肉球似得身材随即荡起一圈肉浪,“爹穿甲来兰阳,便是准备为你拼命!”

哦......原来这老小子一直穿着这套甲胄,就是为了在小女面前演这出戏啊!

“谁料爹爹赶到时,皇上的圣旨已到了!哎~”

林大富肉乎乎的胖手锤在桌案上,好像没能让他上演一出慈父救女的戏码而万分遗憾似得。

林寒酥凤目微抬,秀眉一挑,“父亲想为女儿拼命,现下也不晚。要害我的是吴氏,她住在六进绵泽阁。父亲是即刻前去杀了她,还是先吃碗腊八粥再去?”

“......”

林大富就此消停下来,面皮微红,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寒酥今日忽然见他,自然有所图谋,便没有将气氛弄的太僵,“父亲,我听说你这回来兰阳,带了些现成丹药?”

“嗯,是啊!”见女儿主动和自己说话,林大富又堆起了笑容,“原本是想拿来活动关系救你,最后没派上用场。怎了?你若有用,爹爹让人给送来。”

“嗯,我有用。”

“好嘞!”

林寒酥向他讨点东西,林大富却仿佛得了天大恩典似得,当即让随从前往客栈去取。

“若不够,待爹爹回了天中,再给你送些......”

林大富以为找到了打破父女坚冰的突破口,正欲趁热打铁,林寒酥的目光却已落在了他腰间的那柄宝刀上,“我还听说父亲骑着獬焰来的?”

“可不是嘛,爹爹当时心急如焚,獬焰脚程最快......”

“那父亲把锟铻刀和獬焰,一并留给我吧。”

林大富面上喜色一僵。

这把锟铻刀乃祖传之物,据说大有来历。

早年林大富买了个桥道厢军指挥使,才将此宝物随身携带,用来装逼。

獬焰是匹四岁半的母马,通体黝黑如缎,也是他花费不少工夫从北地购来的宝驹,去年上司想要买走,惯会逢迎上官的林大富都没舍得。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要这些东西作甚啊......”林大富将肉疼写在了脸上,好言哄道:“爹爹给你几套宫造头面......”

林大富话音未落,这边林寒酥已捏着手绢掩面啜泣起来,“爹爹还说要为女儿拼命,如今一柄刀、一匹马都舍不得.......”

哎呦,林大富已有六年没从女儿嘴里听到过亲昵的‘爹爹’二字了。

一时间,身子骨都酥了。

“给!给,都给我酥娘,女儿莫哭,爹爹看了心中难受......”

林大富这回真的挤吧出几滴泪。

也不知心疼女儿,还是心疼宝刀良驹。

......

腊月十五,临近年关。

一股凛冽寒潮自遥远北地一路南下,席卷兰阳府。

一夜之间,兰阳府霜覆青瓦,树挂银装。

南国短暂严冬,终究还是到了。

当日午后,林寒酥侧躺在长榻之内,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持了卷才子佳人的话本,但那双美目却望着花瓶中盛开的梅花出了神。

颇有点神不属思的模样。

片刻后,林寒酥忽然翻身坐起,唤道:“意欢、晚絮。”

在外间伺候的两人闻声走了进来,“娘娘有事么?”

“走,去趟涤缨园。”

“要喊许嫲嫲么?”

“不用了......”林寒酥总觉许嫲嫲猜到了什么,不免心虚,只道:“将东西带上。”

主仆三人顶着朔风,出嫮姱园向南过垂花门转入涤缨园。

今日天寒风烈,安字什众人并没有在演武场操练。

值守院门的王喜龟见王妃驾临,引着三人走入前院,远远的便朝房门紧闭的卧房吆喝道:“王妃来了,咳咳咳,王妃驾到!”

军汉住处,林寒酥也不好直接入内,立于门外等候时,只听卧房内一阵桌椅移位、脚步杂沓的嘈乱响动。

随后丁岁安率属下列队出迎,他还好些,但那帮属下.......一个个面红耳赤,神色慌张。

活似一帮顽劣孩童们正在做坏事忽然被大人撞破了一样。

“不知王妃亲至,未能远迎!”

丁岁安抱拳,一板一眼。

林寒酥心下哂然.......这小贼敢偷偷给自己递那种胆大包天的字条,现下却装的一本正经!

同时,这等纲常不容的禁忌偷窃感,偏又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刺激。

装正经谁不会,林寒酥也摆出一副贵妇该有的疏离清冷,檀口轻启,“本宫有桩事要与丁什长商议。”

“王妃,这边请。”

丁岁安伸臂前引,带着林寒酥去往涤缨园正堂。

搬到此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地方轩敞,有演武场,也有会客的厅堂。

丁岁安依旧有自己的小院子,却比西跨院好多了,曲水亭台具有,胸毛他们的居住环境也改善许多。

站在原地的军卒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满脸八卦。

说话不知顾忌的胸毛低声道:“你们说,王妃会不会是看上咱头儿了?”

“那感情好!有王妃撑腰,头儿说不定能有份好前程!”

“想什么呢!别乱说话!”为人谨慎的王喜龟低斥一声,接着道:“国朝四十余载,就从没听说过王妃改嫁的先例。你们嘴上若没个把门的,说不定害了咱头儿!”

胡将就却兀自痴痴望着丁岁安背影,完全没将大伙的对话听在耳中,只伤感道:“王妃来的真不是时候......金莲刚被绑在葡萄架上,也不知西门庆又要玩甚新花样......”

“你小姨的奶!将就,别看你年纪小,还真他娘是被窝里尿尿......闷骚!”

涤缨园,戟堂。

林寒酥端坐上首主位,丁岁安立于堂内。

自从兰阳王正式出殡以来,没了正当理由,两人见面次数直线下降......若不算霁阁二楼那遥遥几瞥,林寒酥已有五六日没见丁岁安了。

字条是他先递的,人是他先撩的,林寒酥自觉掌握着主动权,打量丁岁安的目光便愈发大胆起来。

丁岁安不闪不避,同样以肆无忌惮的目光直视林寒酥......

他是想提醒林屁股,说好的等杜珏丧仪结束便给交割银子,姐姐,已经过去好几天啦,咱啥时候办手续啊?

最终,反而是林寒酥受不住丁岁安赤裸裸的、渴望的‘爱慕’注视,率先垂下眼帘。

“晚絮、意欢,将东西放下,你俩去堂外守着。”

丁岁安这才注意到,晚絮捧着一条四尺余的锦盒,看起来颇为压手。

意欢同样捧着一个方形锦盒。

看起来很华贵的样子。

待意欢和晚絮两人出了正堂,林寒酥垂着眸子矜持道:“你打开看看。”

丁岁安上前,先打开了长方形锦盒......呼吸不由一滞。

甚至有股久违的激动。

一柄宝刀,刀柄约九寸,裹缠黑线,尾缀黑色流苏。

刀鞘覆蟒皮,嵌黑白两色宝玉......看玉石磨损程度,有些年头了,但蟒皮很新,像是最近翻新后裹上去的。

丁岁安见猎心喜,当即抄起宝刀,抽刀出鞘......刀身约三尺,直刃厚脊,尖开斜锋,通体黝黑。

也不知用了何种工艺,刀身寒芒内敛不反光。

挥出一刀,重量适中,重心大约位于镡前二指,势能沉雄,宜劈宜刺。

更令他惊讶的是,挥砍时此刀竟无破风之声.......

黑色的刀、哑光、无声,简直是夜战大杀器!

坐于上首的林寒酥见丁岁安喜形于色,不觉间自己也跟着弯起了眉眼。

“可还入眼?”

“神兵!”丁岁安的夸赞简短有力。

成罡境武人尚做不到化罡入体,对敌时需将罡气灌入兵刃方可发挥效用。

兵刃材质、质量直接决定了罡气利用效果。

制式雁翎刀虽说能用,但也仅限于能用......

宝刀对于成罡境武人来说,犹如西地那非之于疲弱老男人。

“你觉得这口刀值几个钱?”林寒酥又缓缓开口。

咦,听这意思她准备卖给咱?

或者是想拿这口刀抵账?

宝刀虽好,但银子我也有用啊......

“王妃,我确实想买这口宝刀,以便日后护卫王妃更加得心应手。”丁岁安面露难色,“可是我又很纠结,出价高了,我买不起;出价低了,又怕侮辱了您这口宝刀。思来想去,敢问王妃......可以将这口刀送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