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门里门外

辰时二刻。

侯管家、杜二郎杜三郎率数十名家丁气势汹汹涌入西跨院。

正在吃早饭的龙卫军军卒猝不及防,瞬间被冲散。

杜二郎领着数名家丁在前院搜屋,侯管家则带着大部队一窝蜂冲进后院。

想必是前边动静已惊动后院,侯管家带人冲进来时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

龙卫军那名小什长,独自坐在房门前石阶上,制式雁翎刀横于膝前,神色沉稳淡然,像位年少成名的侠客,也像名征战归来的少年将军。

一人虎踞,竟隐隐有种万夫莫开的凛然气势。

侯管家、杜三郎这等长久厮混于后宅的货色,当即一滞,脚步本能钉在原地。

后方不明就里的家丁还在推搡前涌,将前方几人撞得东倒西歪,场面一片混乱。

“狗东西!瞎了吗?”

杜三郎被撞得一个趔趄,回身对着肇事家丁破口大骂。

那家丁吓得缩脖,慌忙自抽耳光赔罪。

家丁的卑怯,反倒重新点燃了杜三郎的虚火,朝丁岁安叫嚣道:“兀那小子,快快起开!”

丁岁安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笑眯眯望向侯管家,“老侯,前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若再来,我不依你......”

“一起上,将他绑了!”

侯管家不愿和丁岁安费口舌,挥手呼喊一声。

家丁并不知龙卫军代表着什么,只晓得吃主家粮便要为主家做事,当即有几个急于立功的仗着人多势众便扑了上去。

“龙卫军乃天子亲军!尔等欲造反么!”

‘沧啷~’

一声锵鸣,丁岁安抽刀立于门前。

平平无奇的制式雁翎刀,锋刃之上竟流转着一层凝练如实质的森然白芒!

刚刚冲到近前的家丁一个急刹,齐齐止步......

周遭‘哄’的一下,一片冷气倒吸之声。

造反的罪名确实唬人,但附着在雁翎刀上的白芒同样吓人.......这是成罡境武人催动武器时的独有特征。

怪不得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做了龙卫军什长!

让他们仗着王府威势欺凌弱小、在后宅抓几个女眷还行.......面对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禁军悍卒,还是露了怯。

四十余年的温柔乡,早泡软了武勋后人的骨头。

侯管家心头发慌,下意识回头找李凤饶撑腰......可方才还跟在后头的知府大人,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恰在此时,胸毛、胡大、王喜龟等袍泽奋力挤到丁岁安身侧,在他们一声声‘袭击龙卫军,形同造反’的齐喝中,有些胆小怕事的,开始悄悄往后退。

就在杜家众人气势将溃之时,一道深沉女声从人群后方响起,“龙卫军的兄弟莫误会,兰阳王一脉出自军伍,王府怎会向袍泽刀兵相向?”

人群如潮,左右分开,自动让出一条路,身穿命服的吴氏在婆子搀扶下缓慢却稳健的走到了人群最前方。

强大气场瞬间稳住了局面。

侯管家、杜三郎见到了主心骨,重新镇定下来。

“小兄弟,并非王府为难你们,实因家里出了丑事,女眷窃财逃走,不得已才如此......”

吴氏面容慈爱,语气恳切和善。

看向丁岁安等人的目光,柔和的像是在看自家儿孙。

以至于胸毛等人都扭头看向了丁岁安,那意思是......头儿,这老太太说话好听人又和善,看面相就是个好人,实在不行就让她的人进屋瞅瞅不得了?

反正咱也没藏她家女眷。

杜三郎见状,胆气复生,大声嚷道:“小子,若心中无鬼,敢不敢开门让我们搜!”

“哈哈哈~”丁岁安仰天大笑,随后笑容一敛,“不敢!”

“......”

这特么不是耍无赖么!

吴氏脸色不由沉了下去,“这么说来,我府逃眷就在这间屋子里了?”

“不错,王妃就在此处。”

‘嗡~’

西跨院内一片哗然,众家丁此时方知,他们要捉的逃奴竟是兰阳王妃!

但比他们更惊愕的,却是王喜龟等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望着丁岁安,胸毛错愕之余,不由自主瞄了眼茅司。

吴氏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这位小郎,此乃我王府家事,和你并无干系,你硬要出头,不怕连累属下弟兄么?”

怎么和咱没关系......将林寒酥交了,老子的银子就没了;银子没了、就没钱娶媳妇儿;没钱娶媳妇儿,就没法生娃娃;没法生娃娃,老丁家就得绝后!

关系大了去了!

但这老太太确实厉害,一句‘连累属下弟兄’,离间人心、直指软肋。

丁岁安目光微垂,在弟兄们脸上快速扫过,“若怕,自可散去。”

几人眼神交汇,胸毛忽然嘿嘿一笑,抽刀在手,“头儿,自打秋时你帮我老娘筹来汤药钱那日起,我这百多斤就卖于您了!”

‘沧啷~沧啷~沧啷~’

有他这一下,龙卫军军卒纷纷擎刀出鞘。

狭小后院,顿时充斥兵刃寒光。

本以为只有一个丁岁安难缠,没想到这是一群二百五啊!

吴氏见状,终于动怒,“尔等果真要与我兰阳王府为敌?”

“兰阳王府?谁是兰阳王府?我龙卫军甲营丙都安字什接到的军令是护卫兰阳王,如今兰阳王已故,兰阳王妃便是此间主母!我护的,便是兰阳王府!”

丁岁安睥睨四下,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谁若不服,可上前一试!”

.......

‘这么说来,我府逃眷就在这间屋子里?’

林寒酥被外间嘈杂惊醒,听到的第一句,便是吴氏这句冰冷质问。

多年积威形成的条件反射,让她猛地从床上坐起。

敷在额头的湿布巾悄然滑落......

林寒酥茫然望着布巾,迟钝的感知着浑身酸痛和脑袋里的昏沉。

再一看,自己躺在丁岁安的床上。

......昨晚,好像发了热症。

‘若怕,自可散去。’

一门之隔,丁岁安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在耳畔低语。

林寒酥再顾不得思索昨晚是不是丁岁安照顾的她、是不是被他抱上了床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只觉困惑,听丁岁安的意思,是要硬钢王府?

她隐约记得,昨晚对他说了顶不住就交她出去的话。

你护我一日,我还你富贵。

一场交易而已。

既然事不可为,何苦再来搭上前途乃至性命......她口中的圣旨昨日傍晚就该到了,小郎却已经帮她又多撑了一晚。

仁至义尽。

林寒酥挣扎着下了床,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

但她仍想自己走出来,以免待会像死狗一般被人拖出去......既失了体面,又让吴氏小看。

好不容易挪到门边,却发现房门竟从外锁了。

林寒酥瘫在门后,刚好能从门缝看到外间情形。

“......我护的,便是兰阳王府!”

冬日暖阳,温柔缱绻。

丁岁安横刀身前,周身被晨阳渡了一层金黄。

熠熠生辉......

如天神下凡,亦如面对匪贼护在妻儿身前的大丈夫。

从落入绝境至今,始终憋着没掉一滴眼泪的林寒酥,望着那道横亘于她和杜家人之间的背影,视线瞬时模糊,圆润饱满的卧蚕最终也没能兜住快速充盈的泪水,如同江河决堤,滚滚而下。

林寒酥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另一只手拼命擦拭着糊了视线的泪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那恼人的眼泪,却怎也擦不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