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寒夜余温

山洞外的北境风雪像千万把钝刀,来回剐蹭着岩壁。云昭把最后一把枯枝投入火堆,火星噼啪炸开,照亮了月汐惨白的脸。

她躺在云昭铺好的狼皮褥子上,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金发间夹杂的蓝银色已经完全消失,右眼下方那个黑色月牙印记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最令人担忧的是她胸前的三道爪痕——边缘结着冰晶,内里却渗出黑血,天净砂的七彩光芒正在伤口深处与魔气拉锯般来回争夺。

云昭解开缠在右臂的布条,被魔气腐蚀的伤口已经停止溃烂,但皮肤下隐约可见黑丝般的纹路,像活物般随着呼吸微微蠕动。他取出一粒天净砂按在伤口上,砂粒融化的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呃......"

石榻上传来微弱的呻吟。云昭顾不得手臂伤势,踉跄着扑到月汐身边。她的睫毛在剧烈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水..."她嘶哑地吐出这个字,眼睛却还紧闭着。

云昭赶忙拿起水囊,小心托起她的后颈。月汐的皮肤烫得吓人,指尖却冰凉如死人。她本能地凑近水囊,却在第一口水呛入气管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慢点。"云昭用袖子擦去她唇边的血迹,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见过月汐独战阴尸宗长老的飒爽,见过她在荒原祭坛前的决绝,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

月汐艰难地睁开眼,瞳孔已经恢复成异色,但右眼的金色比往常更加浓郁。她盯着云昭看了很久,眼神涣散,忽然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敖苍......"

云昭呼吸一滞。这是她第二次认错人了。

"是我,云昭。"他轻声纠正,把水囊凑到她唇边,"再喝一点。"

月汐的眼神渐渐聚焦,笑容消失了。她别过脸避开第二口水,声音轻得像雪落:"我喊了别的名字?"

"龙皇的本名。"云昭放下水囊,假装没看见她眼中闪过的痛楚,"你烧糊涂了。"

洞内陷入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云昭盯着火光映照的岩壁,上面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融为一体。他想起意识海中月汐与月魔将的对峙,想起那句"我有想保护的人",胸口突然闷得发疼。

"冰牙......"月汐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暂时压制住了魔气。"云昭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它说需要完整的龙皇佩才能彻底净化。"

月汐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狼皮褥子:"它还说了什么?"

云昭犹豫了一下:"''小心双生之月''。"

月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在半途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倒回去。云昭赶忙扶住她肩膀,触手一片湿冷——伤口又裂开了。

"别动!"他掀开临时包扎的布条,果然看见黑血渗出。最深处已经隐约可见白骨,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天净砂的光芒正在减弱,魔气重新开始蔓延。

月汐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忽然苦笑:"真难看。"

这话不知怎么刺痛了云昭。他抓起最后几粒天净砂,动作粗鲁地按在伤口上:"忍着点。"

月汐没出声,但云昭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的指甲深深抠进狼皮,指节泛白。天净砂与魔气相遇时发出滋滋声,像生肉贴在烧红的铁板上。

"好了。"云昭松开手,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月汐的冷汗。他正要起身去拿干净布条,袖口突然被拽住。

月汐的手在发抖,却攥得很紧:"别走。"

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云昭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瞬。他慢慢坐回去,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我去拿药。"

月汐摇头,金发在狼皮上铺开,像一滩融化的阳光:"外面有东西。"

云昭这才注意到洞口的预警符咒正在微微发亮——不是风雪触动的蓝色,而是代表危险的猩红。他轻拍月汐的手背:"我看一眼就回来。"

符咒是月汐三天前布下的,沿着洞口呈蛛网状分布。此刻最外围的两道已经熄灭,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吞噬了。云昭蹲在洞口阴影处,逆鳞戟悄无声息地滑入手中。风雪模糊了视线,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百米外的雪坡上徘徊——不是活物,没有心跳和体温,却带着阴尸宗特有的腐臭味。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雪坡。云昭瞳孔骤缩——三个披着黑袍的身影呈三角阵型站立,中央悬浮着一盏青铜灯,灯芯处蜷缩着痛苦扭曲的人形魂魄。最矮小的那个黑袍人突然抬头,闪电照亮一张布满紫色尸斑的脸。

玄冥!

云昭立刻后退,后背贴上洞壁。心跳如擂鼓,他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玄冥怎么会找到这里?冰牙的警告?还是......他低头看向右手掌心,契约印记正在微微发烫。

洞内传来布料摩擦声。云昭回头,看见月汐已经强撑着坐起来,月华剑横在膝头,剑尖指地,随时可以暴起伤人。她的眼神清明了许多,冲云昭比了个手势:两个敌人,东北方。

云昭摇头,用口型说:"三个。玄冥。"

月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缓慢地移动左手,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符文。符文完成的瞬间,洞口预警符咒的红光突然熄灭,整个山洞的存在感变得稀薄,像是融入了背景风雪中。

"隐匿阵。"月汐喘息着解释,"撑不了多久......我感知力下降了。"

云昭退回她身边,耳朵仍警惕地捕捉着外界动静:"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月汐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黑色新月标记,与项链的吊坠一模一样:"是这个......月魔将的烙印。"她声音苦涩,"玄冥通过它定位我们。"

风雪中传来模糊的吟诵声,像是无数人用不同语调重复同一段咒文。洞内温度骤降,火堆的火焰缩成一小团蓝色幽光。云昭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龙血本能地沸腾起来对抗这股阴寒。

"他们在布置炼魂阵。"月汐声音紧绷,"要活捉我们......"

话音未落,洞口突然刺入三道黑光!云昭挥戟格挡,黑光与戟刃相撞爆出刺目火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倒退三步,后背重重撞上岩壁。月汐的剑却后发先至,一道月华剑气劈开黑光余波,精准斩向洞口——

"轰!"

碎石飞溅,半个洞口坍塌下来。月汐因用力过猛牵动伤口,咳出一口黑血。云昭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发现她右眼的金色正在向眼白部分扩散。

"你不能再动用力量了!"他压低声音吼道。

月汐用袖子抹去唇边血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那你有更好的主意?"

洞外吟诵声越来越响,像无数指甲刮擦头骨。坍塌的碎石开始微微震动,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试图搬开它们。云昭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山洞深处的裂隙上——那是他之前取水时发现的,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不知通向何处。

"那边。"他指向裂隙,"赌一把。"

月汐看了一眼就摇头:"太窄了,你带着武器过不去。"

"武器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云昭已经开始收拾必需品,"你能走吗?"

月汐没回答,而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眉头紧锁,"玄冥不是冲我们来的。"

云昭愣住:"什么?"

"炼魂阵需要主魂引导。"月汐快速解释,手指在虚空中画出几个符文,"他们刚才的攻击只是试探......真正目标在那边!"

她指向山洞东北方,指尖微微发颤。云昭顺着方向感知,隐约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灵魂波动——纯净得不可思议,与阴尸宗的污浊气息截然相反。

"那是......"

"另一个''我''。"月汐声音干涩,"月魔将分离的另一部分魂魄。"

洞外突然传来玄冥嘶哑的狂笑:"找到了!双生之月终将合一!"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震动,山壁簌簌落灰。云昭护住月汐,听见远处传来少女的尖叫——清澈、惊恐、充满生命力,与月汐沙哑的嗓音截然不同,却莫名有种神韵上的相似。

月汐的表情变了。她猛地抓住云昭的衣领:"阻止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融合!"

"可你的伤——"

月汐已经撑着石壁站起来,月华剑亮起不祥的黑金光芒:"我撑得住。"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如果真到了那一刻......你知道该怎么做。"

云昭想起龙皇佩中的灭杀指令,胃部像被灌了铅水。他沉默地点头,逆鳞戟横在胸前,龙鳞从皮肤下浮现,覆盖了整条右臂。

坍塌的洞口突然炸开,碎石如雨飞溅。烟尘中,三个黑袍人缓步踏入。为首的玄冥手持白骨法杖,杖头镶嵌着那盏囚禁生魂的青铜灯。灯芯处的魂魄已经变成月汐的模样,正在痛苦挣扎。

"啊,在这里。"玄冥深深吸气,露出陶醉的表情,"多么甜美的天魔气息......"他的目光落在月汐身上,突然皱眉,"不对,怎么只有一半?"

云昭趁机突袭,逆鳞戟直取玄冥咽喉!两个阴尸宗弟子立刻上前阻挡,黑袍下伸出骨爪与戟刃相撞。云昭旋身变招,戟刃划过一道弧光,将左侧弟子拦腰斩断。没有鲜血喷溅,断口处涌出无数黑色蛆虫,疯狂蠕动着试图重新连接身体。

月汐的剑光随后而至,黑金剑气绞碎蛆虫,余势不减地劈向玄冥。老怪物不慌不忙举起骨杖,灯中魂魄发出凄厉尖叫,形成一道音波屏障抵消了剑气。

"月魔将大人,您真是越来越弱了。"玄冥摇头叹息,"看来必须尽快让您完整。"

他猛地将骨杖插入地面,灯中魂魄的尖叫陡然拔高!云昭感到耳膜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耳道。月汐更惨,她跪倒在地,七窍流血,那个黑色月牙印记亮得刺眼。

"住手!"云昭怒吼着冲向玄冥,却被另外那名弟子拦住。这是个女性阴尸宗,半边脸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她袖中射出七根红线,闪电般缠住云昭四肢。红线看似纤细,却比钢丝还坚韧,轻易割破皮肉勒进骨头。

玄冥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专注地吟诵咒文。灯中魂魄渐渐变形,化作一缕黑烟飘向月汐。更可怕的是,远处那纯净的灵魂波动正在快速接近,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拖拽过来。

月汐蜷缩在地上,金发无风自动。她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那个黑色月牙印记开始蔓延,像藤蔓般爬过她的脸颊。

云昭疯狂挣扎,红线深深勒入血肉。危急关头,他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主动激发契约印记,让黑金纹路瞬间爬满全身!红线在接触到天魔气息的刹那纷纷断裂,女弟子惨叫一声,被反噬力炸成碎片。

玄冥终于变色:"你竟然——"

云昭没给他说完的机会。逆鳞戟脱手飞出,如流星贯入玄冥肩膀!老怪物痛呼后退,骨杖上的青铜灯摔在地上,灯罩出现一道裂缝。

远处接近的灵魂波动突然停滞,随后开始快速远离。月汐身上的黑纹停止蔓延,她虚弱地抬起头,右眼已经大半变成金色。

"追......"她艰难地说,"另一个''我''......逃了......"

玄冥怨毒地瞪了他们一眼,突然化作一团黑雾冲向洞口:"主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云昭没有追击,而是跪下来检查月汐的伤势。黑色月牙印记淡了一些,但仍在。更糟的是她胸前的伤口完全裂开,天净砂的光芒几乎消失殆尽。

"需要更多天净砂......"月汐气若游丝。

云昭把她抱回石榻,手忙脚乱地重新包扎:"冰牙说完整龙皇佩在北方龙冢。"

月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看到了......她是什么样子吗?"

云昭知道她问的是另一个"月汐"。他摇头:"只感知到灵魂波动。"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很纯净......不像天魔。"

月汐露出复杂的表情:"纯净......"她轻声重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容器。"

云昭没听懂,但月汐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绵长。他守到后半夜,确定玄冥真的退走后,才敢小憩片刻。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抚过自己手臂的伤口。睁开眼,看见月汐正盯着他右臂蔓延的黑纹出神。火光映照下,她侧脸的轮廓柔和得不真实。

"疼吗?"她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云昭摇头,却在月汐指尖碰到纹路时忍不住肌肉抽动。她立刻缩回手,却被云昭一把抓住。

"冷吗?"他反问,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

月汐没有抽回手,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洞外永不停息的风雪声。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岩壁上,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