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橘柚记

春末夏初,木棉花正开得烂漫火烈。

老市民们总会早早起床,趁着环卫工还没有及时打扫满地的木棉花去捡起来回家煲汤。

木棉花可能带些毒性,要斩去其根部,然后加些盐浸泡一会,最后就可以加上一些猪肉,土茯苓等等进瓦煲煲,煲好了就可以端上餐桌,可以祛湿排毒。

在一家医院的普通病房里,许嵩还躺在床上,隔壁空床上两男一女正在一边斗地主一边唠嗑。

许嵩缓缓睁开了眼,并没有着急起床,而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思绪也随着电风扇的转动而飘散在那晚。

心脏并不疼,但是却非常的闷,好像在水里一样,喘不过气来。

许嵩忽然坐了起来,满头大汗,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哎,孙子,醒了啊!”胖子刘波杰显得很高兴,一把甩掉手中即将大败的烂牌,殷勤地走到许嵩身边。

刘波杰见许嵩满脸阴沉,心情好像很糟糕,笑嘻嘻的脸也不由得沉默起来。

蝶衣和另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陈尘也放下了手中的扑克,走到许嵩的身边。

“小嵩子,怎么了,还在愧疚吗,没事的啦,姐姐到时候给你杀个几千上百个。”蝶衣故作轻松,拍了拍许嵩的肩膀。

“没错,我也可以帮你。”陈尘开口道。

蝶衣见许嵩还是难过双目无神,顿时着急起来。

“哎啊,不要这样啦,这样吧,我请你喝奶茶怎么样,随便你挑,还有小料。”蝶衣很心疼的样子,偷偷打开一只眼看许嵩的状态。

“那感情好,许嵩啊,蝶衣请喝奶茶哟,这可不常见,不去我给你喝了。”刘波杰笑着说。

“你们去吧。”许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几个人急了,七嘴八舌地安慰许嵩,胖子刘波杰则想尽办法让许嵩开心笑起来,陈尘则用不利索的嘴安慰许嵩,干脆拿出他不舍得喝的酒。

黄金城内,巨大的龙宫。

一辆加长版的轿车驶入进来,一个身穿黑袍内衬是蟒,脸上戴着半神半鬼面具的人把身上的武器卸下给一个身穿官服的人,随即恭恭敬敬地步入宫中,跪倒在地上。

“拜见吾皇。”黑袍人敬畏地行跪拜礼。

“无需多礼,说说最近的情况吧。”身穿五爪紫金龙袍的中年男人坐在龙椅上,威严无比,令人生畏。

“谢吾皇。”黑袍人不紧不慢地起身,站好后,拿出了一个卷轴将影像放射在墙上,再次开口:“吾皇请观看。”

皇帝静静地观看录像,结束后,豪迈地大笑起来。

“不错,这才是我们的华夏的皇帝,去吧,去见证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吧,这是你的荣耀!”

豪迈,威严的声音,令黑袍人心头一颤,他不会质疑皇帝的命令,缓步退出宫中。

此时,一位身穿绸缎面料的三爪蟒袍的男子走进宫中,样子虽然精瘦,但目光却锐利似鹰。

男子并没有行跪拜礼,而是简单的行了个礼。

在荒古九世家中,只有王侯和元老会的成员见到皇帝无需行跪拜礼。

“王权家,寻我何事?”皇帝揉着眼睛,并没有抬头去看。

“皇帝陛下,在下呈交王权家这季度的财务流水。”男子的声音不大,却尽显锐利锋芒。

男子将手中的账单放在了皇帝的桌子上,随后退后几步走到了宫殿中央。

皇帝看了几眼账单后,微微皱眉:“为何流水年年下降了,并且花销却年年增大。”

“陛下,王权家主要产业能源业生意惨淡,由于中东局势影响到了,导致价格下降销量同样。”男子不慌不忙地说。

“这个理由我并不完全认同,近来欧洲的需求应当上升的,我希望你能清理干净家中的蛀虫,不然就是你的无能了。”皇帝威严毫不退让。

男子点头答应,冷冷地说:“是的陛下,我会尽快处理家中问题,尽快上交新的账单。”

男子拿起账单冷哼一声,快速步出宫中。

皇帝坐在龙椅上,极度奢华的宫中冷冷清清,他那如猛虎般的目光望向宫外乌云密布的天空,目光忽然柔和下来。

许嵩一行人此时正在沙县小吃大吃一顿,因为太久没吃东西了,许嵩吃了两盅乌鸡汤,两份鸡腿饭,两份蒸饺,还有一个葱油拌面,连破两百斤的刘波杰都自愧不如。

蝶衣一边喝着店里的豆奶,一边看着手机,突然开口道:“对了,许嵩,等一下还要去部里培训哦。”

许嵩轻轻点头,刘波杰则露出苦逼的表情,嘴里嚷嚷着:“又要去训练啊,这教官的实战训练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的,什么时候才能不去啊。”

蝶衣皱起眉头,不满地教训刘波杰:“你看看你,再不去运动都变头猪了。”

“什么话,什么话,我才不胖,明明是健壮,而且我已经在减肥了。”

“什么人减肥吃这么多,正常人吃这些胰岛素都救不了了。”

蝶衣和刘波杰冤家路窄,开始争吵掐架。

许嵩并没有管他们而是独自走出店门口。

夏日炎炎,正午时分,阳光毒辣地照在许嵩清秀的脸庞上,斑斑驳驳的光线射在淡褐色的眼睛上,显得像海一样清澈。

许嵩感觉到身体暖暖的,活着真好,可以吃好吃的,可以晒太阳,总之很好。

想起这些,许嵩不由得黯然神伤,老李,将军……

都怪自己太弱小了,什么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都是拖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啊,我不要再体会这种无力的感觉了,我要成为很强的人,能保护世界上的好人。

蝶衣和刘波杰,陈尘见许嵩在门口很伤心,不再争吵,而是默默地走了出来。

陈尘拍了拍许嵩的肩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能说一句:“许嵩,伤心的话我请你喝酒吃肉。”

许嵩摇摇头,陈尘真是不会安慰别人啊,不过他伤心的时候又有谁安慰他呢。

想到这里,许嵩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想了想,许嵩慢慢地说:“我想先去拿回我的小电驴,你们可以自己去部里,不用管我。”

“我们陪你去,嘿嘿。”蝶衣说完,又拉着刘波杰准备离去的手,用警告的眼神看着刘波杰,“对吧,胖子。”

“对对,小嵩子,我们陪你去,朋友怎么能自己走呢,你淋雨我就不撑伞。”刘波杰立刻笑呵呵的说,各种溜须拍马。

于是,许嵩一行人出发拿回许嵩的小电驴。

蝶衣和刘波杰嬉戏玩闹,陈尘则还在琢磨些什么,许嵩则在享受生命。

正午阳光异常毒辣,宽大的街上没有行人,连顽皮的孩子都会找个凉爽的地方避暑,偶尔只有一两个人匆匆而过。

四人的身影在树荫下藏匿,偶尔会在露出的光斑中显现,有时刮起一阵凉风,几人就十分享受这一点点的清凉。

很快,四人来到了那晚的街道。

街道仍然如往常一样热闹,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政府以施工为由短暂封锁了这里一段时间,普通人根本没有记忆了。

蝶衣喊着问许嵩想喝什么奶茶,一边和刘波杰陈尘去奶茶店消费。

许嵩一眼发现了他的“奔驰”立标电动车,急忙走了过去,如遇见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抱住了小电驴。

忽然一阵风吹过,许嵩闻到一股恶臭。

许嵩循着味走到车箱,发现上次顾客的鲍鱼还没有丢,这么热的天,臭得离谱。

许嵩一只手拿着袋子把他丢进垃圾桶,一只手捂着鼻子,生怕碰到一点。

“服了,我靠。”许嵩感觉很是无语。

这时,陈尘拎着两瓶奶茶走了过来,刘波杰和蝶衣还在打闹。

陈尘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是拍了拍许嵩的肩膀,示做安慰。

陈尘明白许嵩现在一定很难过,很自责。

在四人中,陈尘是天赋最高,性格最沉稳冷漠的人,陈尘是当中唯一的 A加级血脉的人,已经是准干部了。

因为三人是同事而且还是好朋友,所以合租了一间房子,许嵩常常在深夜上厕所时看见陈尘一人在阳台里独坐,那双漆黑的眼睛竟然如此的悲鸣和懦弱。

许嵩也是微笑着朝他点头,于是两人就这样蹲坐在马路边。

这时,蝶衣和刘波杰也玩够,蝶衣过来询问:“喂喂,木头尘,等一下你们怎么去分部啊?”

“那你怎么去?”陈尘反问道。

“嘿嘿,本小姐打了车,是我的好朋友的车。”蝶衣得意地笑。

“那我们怎么去啊?要不打车?波杰。”陈尘扭过头问刘波杰。

“你傻啊!”刘波杰拍了拍陈尘的脑袋,然后不满地骂陈尘:“打车得百来块,这里隔着一个区呢!”

“那怎么去啊?”陈尘很是无奈。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坏笑着看向许嵩的小电驴。

许嵩意识不对,连忙说:“不行不行,超载了,会被交警逮捕的!”

“不怕,出了事我帮你。”刘波杰拍着胸口,大义地说。

这个死胖子,见到交警怕是跑得比车都快,许嵩心想。

“好了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好兄弟嘛!”刘波杰勾住许嵩的肩,陈尘搭许嵩的背,这让许嵩很窘迫。

最终,许嵩还是拗不过这两人,让三人搭上小电驴

而且因为许嵩身型最小,被迫蹲在小电驴的空档里,驾驶的任务则交给了刘波杰,陈尘也是兴奋地坐在车后,时不时还偷偷看许嵩两眼然后捂着嘴偷笑。

陈尘和刘波杰是穷得叮当响的人,是不可能把钱花在交通上的。

陈尘花钱大手大脚的,颇有贵公子风范,整天喝酒抽烟洗脚按摩的,或者花钱健身和在分部买装备武器,经常还没到月底就花光了。

刘波杰则是抠搜至极的人,除了吃喝拉撒,别的是分币不花,整天蹭许嵩的洗头水沐浴露。

所以一个月四五千工资的许嵩反而是三人最富有的人啦。

但显然富有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的许嵩则是一脸便秘地蹲在小电驴的空位里,忍受着众人的奇异目光,这刘波杰和陈尘却是兴奋高兴,一边大喊着:什么船员们,什么船什么的准备出发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三人终于到了分部。

陈尘和刘波杰一点没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精神,到了就把车一丢就像没事人一样走了。

倒是许嵩则是推着小电驴,在这个伪造城中村里满头大汗地寻找充电桩。

下到了分部总部,就听见了部管办公室正发生激烈争吵,那些穿着白衣的研究员避之不及。

刘波杰撇撇嘴,肯定地说道:“肯定是部管那个老家伙又在研究什么破玩意?”

果真只见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气冲冲地走了出来,部管云梦文峰则拿着一个扫帚一样的东西跟在男人后面。

这个中年人是广州分部的副部长皇甫卫军,为人谨慎认真,勤劳能干,就是太固执了,负责管理分部的财政、人员、资源、装备等等分配,反正部长就像甩手掌柜一样全给他管理了。

而副部长还要管理家族在广州的企业,每天忙来忙去的,三人就没见过他停下来过。

“嘿嘿,卫军啊,你看我的最新炼金科技啊多好啊,应用起来一定大发光芒!”云梦云峰嘿嘿地笑着,有些阿谀奉承。

“这是什么破玩意,我就没见过这么烂的炼金科技。”皇甫卫军气冲冲地说,一边快步走着。

忽然副部长见到了三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说道:“哎,许嵩,你们三个去部长办公室吧,部长有事找你们。”

“什么事啊?”刘波杰疑惑。

“不知道,你们去到了就知道了。”副部长急忙说完,急忙走了。

“哎,老军,我的探测仪不好吗,给一点经费也好啊。”部管对着副部长离开的位置喊道。

“哎呀,真是好马难遇知己啊!”部管感慨。

几人面面相觑,生怕被这个老家伙忽悠进什么投资项目,快速走了。

部长办公室内,一个穿着白衣白裙的女子坐在部长办公桌前,部长神色有些窘迫。

女子面容清冷高洁,长相像是冰山封藏的仙女一样,高冷美丽,皮肤很白,纤纤玉手,声音冰冷婉转。

“部长大人—”美丽女子开口被部长打断。

“停,别这样,别这样称呼,如果不嫌弃,叫我小正就好了。”部长太和正说。

“你都几岁了,还装嫩。”女子毫不给面子,开口打击。

“嘿嘿,开个玩笑,只是云雪大美女,别来无恙啊。”部长笑着说。

“我来这里,为了个人。”

“不知道是谁啊?”

“云梦蝶衣,对,就是这个人。”女子回答。

“额—”部长显得有些为难,挠了挠头,有些窘迫地说:“可是,他爸爸有些不舍得女儿啊,虽然我也知道她在星象方面很有天赋,但还是要征求父女的意见吧。”

“那是自然,如今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很是危险,皇帝有令,要征召全国有天赋的人到黄金城。”

“黄金城!那是个好地方啊!”部长有些感慨,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

“那是自然,不仅如此,我还要收她做徒弟!”

“我会尽力去做好思想工作的。”

“但是她爸爸可能不能随同。”青云雪说道。

“这怕是有点难办了。”部长摸着下巴思考,然后叹了口气。

“我当然希望我的学生们能成为大英雄,可也得尊重他们的旨意吧。”

部长站了起来,有些猥琐地笑着说:“刚刚我说的话就当聊聊天而已,就当是放松啦,我做不了任何事,还请您回去吧。”

青云雪恼怒了,正想继续说下去,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刘波杰和陈尘的说话声。

“看来是我的部员来了,青女士,恕不能陪了。”部长故作委婉的说,随即又喊了声:“好了,推门进来吧。”

青云雪虽然很恼怒,可不好发作,只能拎起包包准备走人。

她暗暗记下了这个“目中无人”的部长,决定日后再来收拾。

三人推门而入,刚好撞见青云雪。

三人看着这个漂亮阿姨和部长,又联想部长最近在招聘秘书,立刻想入非非。

“没想到,看起来正义的部长也是个衣冠禽兽,好色之徒。”刘波杰不由得想。

随后刘波杰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漂亮阿姨。

“喂喂喂,你这个胖子看什么呢,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心老娘把你送进去蹲几天。”青云雪本就生气,再看到这个胖子竟然打量自己,立刻发作了。

“还有啊,你们部的绝密种子,才是个B级的呆子,未免太过寒酸了。”青云雪又评价刘波杰旁边的许嵩。

刘波杰立刻不忿了,回怼道:“你这个老女人,看着漂漂亮亮的,没想到说话这么粗鲁,说我就算了,还说我兄弟,我可不惯着你。”

当然刘波杰还是介意青云雪说他,说许嵩是呆子,他还忍不住偷笑呢。

“老女人”这三个字无疑是触犯了青云雪的逆鳞。

岁月是把杀猪刀,让青云雪真正感到忧虑,纵使自己年轻时有多好看,多飘飘欲仙,还不是会变成糟老太婆,每天去菜摊上为几块几毛地骂街,然后晚上去广场上跳着土到极致的舞。

恐怖,太恐怖了。

青云雪立刻将深深的恐惧转化为无尽的怒火,立刻破口大骂起来,像个泼妇似的对着刘波杰破口大骂,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往高冷女神的形象。

这把三人和部长吓到了,三人感觉这比鬼还要恐怖,许嵩和陈尘都见过鬼将,这时却感觉这女人和鬼将那张恐怖狰狞的脸有得一比。

还是部长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立刻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安慰起来。

陈尘和许嵩也立马出言道歉和安慰,在几人的诚恳道歉下,这才渐渐平息了青云雪的怒火,把她送了出去。

“唉。”部长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拿出手帕擦汗,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部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神色复杂地看向刘波杰。

得罪这个女人真不是有趣的事,这个死胖子也真是个麻烦,三番两头闯祸,甚至弄丢过装备,如果不是装备部那有定位,不然就要被小孩拿来当玩具了。

“部长,什么事啊?”陈尘开口问道。

部长咳了几声,调整好情绪,缓缓开口:“是这样的,我们华南地区每年会举办一次精英干部大赛,由专员和一些见习干部参加的,我决定派出你们。”

“由荒嵩,姬尘,皇甫波杰和云梦蝶衣组成一支小队前往江西的武功山参加大赛。”

“至于为什么选你们几个,你们也知道吧。”太和正故作高深,故意停顿,见三人没有反应,失望了一下。

又接着说:“你们几个,一个是家族的绝密种子,一个是格斗强大的A级天赋,一个漂亮对于星象有很高天赋的蝶衣,还有一个会炼金的胖子。”

“什么意思啊,就我是这样评价。”胖子愤愤不平。

“评价只是个人看法罢了,至于自己怎么样还是要看自己的,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吧。”

几人七嘴八舌地问起问题,把太和正搞得有点头疼,最后只能挑几个重点问题回答。

“比赛成功了,可以直接晋级精英干部,还有丰厚奖金。”

“对了对了,以后你们几个的格斗训练之类的,由我负责。”

刘波杰不以为然,觉得都差不多吧,而陈尘则很高兴,他觉得太和正也算不错的将军,自己跟着他一定能强不少。

许嵩也暗下决心,点了点头,表示答应下来。

太和正见大家这样很是满意,起身开口说:“既然这样,大家先回去照常跟着原来的导师训练上课吧。”

三人起身,议论纷纷地讨论起来。

“荒嵩,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太和正示意许嵩留下。

“什么事啊?”许嵩见刘波杰和陈尘走了,有些紧张地看着部长。

“放轻松,没事的。”太和正拍了拍许嵩的肩膀,把她摁在椅子上。

“就是专员皇甫李东的事。”

“嗯?什么事?”

许嵩一听见这个名字,心不由得极速下沉,好像沉没海底一般,让人喘不过气。

许嵩的眼睛是那种浑厚的褐色,就像是大地般的眼睛,这双眼睛很是清澈浑厚,此时却是这么地懦弱。

“这是他的生平档案和他的个人陈述,对了他的家钥匙和他的骨灰放在太平间了,我想他一定会高兴的。”

“好了好了,今天批准你不用训练,你去料理他的后事吧。”

许嵩拿着文件慢慢地起身离开,部长办公室轻轻的玻璃门重重地关上了。

个人信息:皇甫李东,四十四岁,原名李东,二十一岁曾在几名专员的邀请下逃跑了,四十六岁时主动加入,封存编号:GDA3CE97606LD。

个人陈述:我是李东,不姓什么皇甫,啊哈哈,是皇甫这个姓太尊贵了,不配小人。

四十九岁了,人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常回忆过去做了什么事。

小时候家里很穷,读书也不好,当然也是太调皮了,我本来是湘西大山的孩子,常常听那些见过大世面的人说,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于是兜里揣着两百块钱和一些干粮就来了这里。

来到这里,年少轻狂,总以为自己无限可能,但没文化,没见识,没人脉,只能在工厂里打工,说实话,我在厂里每天十二小时日夜班轮上,不能思考,远动,学习,我真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

哈哈,我真的很高兴遇见了她。

哪年冬天啊,我在深秋的时候就辞去了工作,决定做生意,可惜屡屡碰壁,兜里只剩下一床被子和千把块钱,幸好广东冬天冻不死人,于是我把被子棉服都卖了,在学校搞起了煎饼生意。

我很快搞起了一个老湘煎饼,在一家高中前,学校门口很多人搞生意,加上我的手法技艺不好,所以生意惨淡,我觉得这次生意如果又失败了,就回去种地。

这天下午,一个女学生走了过来,找我买了个煎饼。

我顿时很高兴,已经很久没开张了,我决心做一个完美的煎饼。

可是我手忙脚乱的,很是笨拙,别说完美了,根本就是个破布一样,还糊了。

我真的很沮丧,我连一个饼都煎不圆,我这种人也许真的啥也做不了吧。

没想到,那个女孩却咯咯地笑了起来,还说这饼虽然难看但一定很好吃,要是再练练外观就好了。

我急忙回答,其实我也想练的,可是没有材料可以浪费了。

女孩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东西,随后认真的对我说:“那我每天都来吃,你就当做练习吧。”

“啊,这怎么行。”我有点难堪,我知道自己做的煎饼确实不好吃,但又确实想要练习。

“没事啦,小哥,我就当吃早餐或者午餐啦!”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对着我笑了笑。

“那好吧,不过如果确实不好吃的话一定要找我换哦!”我也很认真地说。

“好!”

我的摊位就在学校的一棵木棉花树下,红色的花落下,像是女子脸上的腮红,你女孩穿着素白的衣服站在红色的木棉花落下的海中,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后来女孩整整在我这吃吃了两年煎饼,除了放假或什么事以外从未缺席。

女孩有时带着同学朋友来吃,有时一个人来,和我聊聊天开开玩笑,还教我一些知识。

我的摊位也日渐红火,还开了个小店,卖的东西也多了,主要是我怕女孩吃腻了,但是她却从来没换过,每天都是招牌煎饼。

后来,女孩上了大学,我卖了店铺,重新推起小车去女孩的学校卖煎饼。

女孩刚开学见到我,很是惊讶,问我:“欸,小哥,你怎么来了。”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支支吾吾地说:“额,额。”

“小哥,是舍不得我吗?”女孩笑了出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点了点头。

“那你是要给我做一辈子煎饼吗?”女孩问。

“那,好啊!”我鼓起勇气,回答道。

女孩很是惊讶,但又红着脸说:“那你可不许跑,不许卖其他的。”

“那你不会腻吗?”

“不会啊!”女孩坐在马路上的石墩子,望着前面的车水马龙。

等一会,女孩又突然说道:“喜欢怎么会腻呢。”

我们就这样确定了关系,从一对情侣变成了老夫老妻。

我确实不是个勇敢的人,我不是个英雄,或者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就是一条咸鱼。

当家族来邀请我的时候,我跑了。

后来我有了儿子,就更加不可能去了,更加担心那群人找上门。

不过,家族在没有找过我。

我的儿子也渐渐长大,想像我年轻一样,血气方刚,什么也不怕,誓要闯出一番事业。

有一天,儿子回家了,突然告诉我,他辞去工作了,不再姓李了,而是姓皇甫。

听到这样的话,我如遭五雷轰顶,命运不会放过自己的。

我严辞拒绝,不给儿子加入。

儿子一贯看不起我怂又没本事,现在我们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我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儿子从此就没回来了。

那时我也未曾想到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幸好妻子还能够联系到他,我常常将省下来的钱通过妻子打给他。

让我欣慰的是,儿子说等不久就能买个大别墅了,让我们夫妻俩舒舒服服地度过晚年。

我的妻子总是对他说,爸爸妈妈才不用这些,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了,爸爸妈妈都很想你呢。

儿子却说,切,爸爸有什么想我的。

我心里不高兴,很是失落。

不过,等我出息了,我就找爸爸吧,我会证明,我是对的。

其实,出不出息又能怎样呢,我才不在乎,只要回来能看看老爸,给老爸生个大胖小子就行了。

再一次见面,是在分部的太平间里。

唯一的遗物是一张全家福,我们没拍过一张完整的全家福,这张还是我非拉着儿子毕业礼上我拉着拍的,没想到不喜欢拍照的儿子竟然会留着。

妻子直接哭晕了过去,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妻子抬回去。

从此妻子便郁郁寡欢,茶饭不思,以前无论我说什么无趣的笑话,妻子总会咯咯地笑个不停。

妻子的身体日渐消瘦,白发也长出来,我看出来妻子老了。

我辞去工作,日夜陪在妻子身边。

有一天,妻子突然想吃我做的煎饼,我赶紧出去找了个煎饼摊,然后出高价,要求自己亲手做煎饼。

我很急,真的很急,我感觉妻子快不行了,我真怕她吃不上了。

因为太急了,失误频频,不仅又丑又破,还糊了,但我顾不上太多,急忙送去给妻子。

我红了眼眶,怕妻子抱怨煎饼难吃,带着遗憾离开。

妻子却突然反常地笑了出来,用着虚弱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煎饼真的很好吃,就像以前我们在木棉花树下一样,很幸福。”

我突然恍惚了,思绪宛如回到过去,一个扎着马尾,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的年轻女孩,站在一棵巨大的木棉花树下,看到我推着小车过来,对着我甜甜一笑。

又突然间变成了女孩和我坐在台阶上,女孩认真地教我读书,我又偷偷看女孩的侧颜。

像过了很久,又像是刚刚发生一样,像在天涯海角,又像近在咫尺。

女孩忽然抱住了我,我才发现妻子已经轻轻地抱住了我,而又轻轻地倒了下去。

我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就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我自诩是个乐观的人,在过去几十年里,我从未哭泣过,但这次却像是要把几十年的委屈与不甘通通发泄出来。

于是我加入了家族,虽然我还是不肯姓皇甫,万一我在天上的寿命簿上姓这个妻子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加入了几年,我碰见了一个很像我儿子的年轻人,叫什么许嵩,也是B级,也是差不多岁数,我儿子当年加入时也是这个岁数了,我儿子要是还在一定了不起了。

我的家人,我最爱却又是最愧疚的人。

这就是我的个人陈述。

我的一生。

许嵩把老李的骨灰埋在地下,将这张全家福和个人陈述一起埋在墓碑下,与他的家人一起。

这是一座矮矮的小山,有三个墓碑,是老李一家人,位置和全家福的摆放一样,他和他的妻子在两边,儿子在中间。

这里的风景很美,是一片木棉花树林,很茂盛,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风轻轻一吹,就重重地撒了下来。

这样他们一家也能重新在木棉花树下重逢吧。

参加葬礼的人不多,是几个很远的亲戚和一些朋友,不久人就走完了。

许嵩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小山上,闭着眼睛。

在几十年后,诞生了著名的自传文《昭武自传》,其中记载了一件事,昭武帝去世前,命众臣编纂这篇宏伟的自传,却非要将这个小人物的故事一同编入。

众臣皆上书反对,认为这是普通人再简单不过的爱情故事,这会降低这篇自传的宏伟性,让后人觉得昭武自传很没有拿得出手的人。

昭武帝看着反对自己的众臣,沉默不语,只是抱着这部自传回到了养心殿。

正值史官之首的御史大夫太和迁正拿着众大臣联名血书的奏折,想进去再次劝诫昭武帝时,却发现昭武帝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可即将殆尽,昭武帝的手还紧紧地压着这篇小人物的自传,并将其取名为橘柚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