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弃城向莲山,前路皆未知

第一节 离寨

聚义坪的残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焦灼。朱天林蹲在寨门的巨石后,用刀削着根木棍 —— 这是给文相做的拐杖,老大人在石缝里崴了脚,走路一瘸一拐,却执意不肯让人搀扶。

“朱什长,都收拾好了。” 弓箭手背着个鼓鼓的麻布包走过来,里面是从落马坡带回来的糙米和盐巴,还有老军医留下的半包草药。这孩子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昨夜没睡 —— 他在给那些没能回来的弟兄刻木牌,插在聚义坪的空地上,每个木牌上都写着名字,哪怕只是 “老兵”“民妇” 这样模糊的称呼。

朱天林接过拐杖,用布缠好顶端的棱角。他的灵力感知扫过聚义坪,只剩下十七个人了 —— 从落马坡逃回来的残兵,加上聚义坪原本的伤兵,连那个抱着孩子的民妇都算上,刚好能凑成两列队伍。书生新兵把那面残旗紧紧抱在怀里,旗杆被他的手心捂得发烫,像根烧红的烙铁。

“文相说什么时候走?” 朱天林问,目光落在寨外的山路上。那里的露水还没干,却已经能看到模糊的马蹄印 —— 是巴图的斥候,昨夜来过,在寨门外徘徊了很久,像群嗅着血腥味的狼。

“卯时三刻。” 弓箭手的声音低了些,他指了指聚义坪中央的火堆,里面的灰烬还冒着青烟,“文相让把火灭了,别留下踪迹 —— 山民说往莲山深处走,有片无人知晓的竹林,能暂时藏身。”

朱天林点点头,把拐杖递给走过来的文相。老大人的官袍洗得发白,却依旧挺直着腰,怀里的竹简被小心地裹在油布里,那是莲花山最后的布防图,也是他们唯一的依仗。

“天林,你看这个。” 文相从袖中摸出块羊皮,上面用炭笔新画了条路线,起点是聚义坪,终点是片被圈起来的竹林,中间画着七个岔路口,每个路口都标着个小小的 “狼” 字,“山民说青狼能认出这条路 —— 这是他们祖辈打猎的秘道,元军找不到。”

朱天林的目光落在 “狼” 字上。青狼幼崽正趴在书生新兵脚边,用舌头舔着爪子上的伤口 —— 是昨夜为了引开元军斥候,被马蹄蹭到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突然站起身,对着竹林的方向低吼一声,尾巴却摇了摇,像是在确认路线。

“该走了。” 文相拄着拐杖,率先走向寨门。他没有回头看那些新立的木牌,却在跨过门槛时,停顿了片刻 —— 那里的石板上还留着张都尉的血迹,被昨夜的雨水冲得淡了,却依旧能看出暗红的痕迹。

朱天林示意弓箭手带着伤兵先走,自己则留在最后,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石屋,看到墙角有个被遗忘的陶罐,里面还剩小半罐糙米,是那个瞎眼士兵藏的,说要留着给文相熬粥。

“带上吧。” 朱天林把陶罐塞进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陶壁,突然想起那士兵说过,他儿子最爱喝糙米粥,要是能活着出去,想带罐米回家。

青狼幼崽突然对着寨外的山路低吼,耳朵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朱天林的灵力感知瞬间锁定目标 —— 三道红光正从岔路拐过来,速度极快,带着刻意压低的气息,是元军的斥候,显然发现了他们要撤离的迹象。

“走!” 朱天林没有丝毫犹豫,拽起还在收拾木牌的书生新兵,“别管了!”

“可是……” 书生新兵望着那些木牌,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们还在这里……”

“我们会回来的。” 朱天林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等把元军赶出去,我们就回来接他们 —— 带着真正的旗帜。”

撤离的队伍像条受惊的蛇,钻进了山民指的秘道。这是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两侧的岩壁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朱天林走在最后,长柄刀横在胸前,铁链在身后拖出沙沙的声响,像条警惕的蛇。

钻出秘道时,聚义坪的轮廓已经模糊。朱天林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寨门的巨石后闪过几个黑影 —— 是元军的斥候,他们终究还是来了。那些新立的木牌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为他们送行,又像在无声地挽留。

“朱哥,他们……” 弓箭手的声音带着哭腔。

朱天林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秘道外的山路更陡,布满了碎石和荆棘,青狼幼崽在前面开路,用爪子扒开挡路的藤蔓,灰色的身影在绿意里格外显眼。文相拄着拐杖,走得很慢,却一步都没有落下,怀里的油布包被他攥得死紧,生怕里面的竹简被颠簸损坏。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路突然开阔起来。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竹节高耸入云,竹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山民说过,这片竹林有 “迷魂阵” 之称,外人进去只会绕着圈子走,永远找不到中心。

“青狼好像认识路。” 书生新兵突然说。青狼幼崽正对着竹林深处摇尾巴,鼻尖在地上嗅了嗅,然后钻进了竹林间的缝隙,还时不时回头示意他们跟上。

朱天林的灵力感知扫过竹林,却只能捕捉到模糊的灵气波动 —— 这里的草木气息太浓郁,像层厚厚的雾,遮住了外界的一切。他不知道竹林的另一边是什么,不知道巴图会不会追来,甚至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找到干净的水源。

但他看着文相拄着拐杖走进竹林的背影,看着弓箭手抱着残旗紧随其后的身影,看着那些一瘸一拐却依旧前行的残兵,突然觉得这未知的前路,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他们还在一起,还抱着那面残旗,还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朱天林最后看了一眼聚义坪的方向,那里已经被竹林挡住,连残旗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竹林深处,铁链的声响很快被竹叶的沙沙声吞没,像从未存在过。

第二节 迷径

竹林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阳光被层层叠叠的竹叶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布满青苔的地面上,像撒了把碎银。朱天林走在最前面,用长柄刀劈开挡路的竹枝,劈山式的红光在刃口若隐若现 —— 不是为了杀敌,是为了照亮前路。

“朱哥,青狼好像迷路了。” 弓箭手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在前面打转的青狼幼崽。小家伙对着两个岔路口低吼,尾巴夹在腿间,显然也分不清该往哪走。这孩子的箭囊里只剩下三支箭了,却依旧把弓握在手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 竹林里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反而让人不安。

朱天林蹲下身,摸了摸青狼幼崽的头。小家伙的灵力波动比之前紊乱,显然被竹林里的气息干扰了。他的灵力感知扫过两个岔路口,左边的路径上有淡淡的兽痕,是野猪留下的,脚印杂乱,显然经常经过;右边的路径却很干净,只有几片新鲜的竹叶,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

“走右边。” 朱天林站起身,长柄刀指向右侧的岔路,“野猪常走的路,元军的猎犬也能找到 —— 咱们得走没人走的。”

文相点点头,拄着拐杖跟上:“山民说过,真正的秘道都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老大人突然停住脚步,指着路边的一棵老竹,竹身上刻着个模糊的莲花印记,“是山民的记号!他们来过这里!”

众人的精神顿时一振。书生新兵抱着残旗,脚步都轻快了些;那个抱着孩子的民妇把孩子往上抱了抱,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连最沉默的伤兵都挺直了腰,手里的短刀握得更紧了。

沿着莲花印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竹林突然稀疏起来,露出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上有间破旧的竹屋,屋顶的茅草已经发黑,显然很久没人住过,却能看出有人打理过的痕迹 —— 门口的石阶被扫得很干净,屋檐下还挂着串风干的野果,虽然已经干瘪,却没有发霉。

“咱们在这里歇歇脚。” 文相坐在竹屋前的石凳上,把油布包小心地放在腿上,“让青狼去周围看看,别走远。”

朱天林让弓箭手带着青狼幼崽警戒,自己则走进竹屋检查。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墙角堆着些干草,上面落满了灰尘。他的灵力感知扫过四周,没有发现元军的气息,却在竹床的缝隙里摸到个硬物 —— 是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 “宋” 字,边缘已经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

“文相,您看这个。” 朱天林把令牌递出去。

文相的眼睛突然亮了:“这是前朝义军的令牌!看来山民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他们的藏身地。” 老大人用布擦拭着令牌上的灰尘,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 ——“景炎二年,守此待时”,“他们也像咱们一样,在这里等过机会。”

书生新兵突然跑到竹屋的墙角,那里有块松动的竹板,被他轻轻一抠就掉了下来,露出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个陶罐,里面装着半罐盐巴和几张泛黄的油纸,油纸里包着些草药,闻起来带着清苦的味道,是止血用的。

“咱们有盐了!” 书生新兵的声音带着惊喜,像发现了宝藏。

朱天林看着那些盐巴和草药,突然觉得这竹屋像个被遗忘的承诺 —— 前朝的义军把希望藏在这里,等着后来者发现。而他们现在,也成了 “后来者”,在同样的困境里,接过了这份无声的馈赠。

“朱哥!青狼好像发现了什么!” 弓箭手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带着紧张。

朱天林抓起长柄刀冲出去,看到青狼幼崽对着竹林深处低吼,毛发根根倒竖,却没有冲上去,只是原地打转,像是在犹豫。他的灵力感知顺着那个方向延伸,却只能捕捉到模糊的灵气波动 —— 不是元军,也不是野兽,更像是…… 人?

“别轻举妄动。” 文相也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令牌,“让青狼回来,咱们今晚就在这里落脚,明天再探路。”

朱天林吹了声口哨,青狼幼崽立刻跑了回来,蹭着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示警。他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目光望向竹林深处 —— 那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竹叶的沙沙声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没有人知道那些眼睛属于谁,是山民的斥候,是元军的追兵,还是这片竹林里的神秘住户。他们只知道,从离开聚义坪的那一刻起,脚下的路就已经没有了地图,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土地上。

但文相把青铜令牌小心地系在腰间,和那面残旗并排挂着;书生新兵把暗格里的盐巴和草药小心地收好,说要省着用;弓箭手给青狼幼崽喂了块野果干,摸着它的头说 “明天咱们再往前走走看”。

朱天林靠在竹屋的门框上,长柄刀斜放在脚边,铁链在手腕上轻轻晃动。他看着夕阳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破碎的画。

前路依旧未知,竹林的深处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只要这竹屋还能遮风挡雨,只要陶罐里的盐巴还没吃完,只要身边的人还能互相依靠,他们就只能走下去 —— 像前朝的义军那样,在等待里寻找机会,在未知里守住希望。

青狼幼崽突然对着竹林深处低吠了一声,却不再是警惕,更像是在打招呼。朱天林的灵力感知里,那道模糊的灵气波动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退去,像滴融入清水的墨。

他握紧了长柄刀,知道明天的路还很长,却第一次觉得,这未知的前路里,或许也藏着意想不到的光亮。

第二节 夜探

竹屋的篝火在夜里跳动,把众人的影子投在竹墙上,像群沉默的守卫。朱天林靠在门口的竹柱上,手里把玩着那枚前朝令牌,青铜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让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朱什长,你不歇歇吗?” 那个抱着孩子的民妇端来碗热汤,是用野果和糙米煮的,虽然清淡,却带着暖意。孩子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沾着点米汤,“文相说让你轮流守夜,别熬坏了身子。”

朱天林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的灵力感知扫过竹林深处,那道模糊的灵气波动还在,像颗悬在头顶的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青狼幼崽趴在他脚边,耳朵时不时动一下,显然也没放松警惕。

“我再守会儿。” 朱天林把汤碗递回去,“你带着孩子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民妇没有坚持,只是把汤碗放在竹桌上,轻声道:“我男人以前总说,守夜的人心里得有光 —— 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就不觉得难了。” 她指了指竹屋角落的残旗,“那面旗就是咱们的光,只要它还在,咱们就有盼头。”

朱天林望着那面残旗,突然觉得手里的青铜令牌变得滚烫。他站起身,对守在门口的弓箭手说:“你盯着竹屋,我带青狼去周围看看 —— 别出声,要是有动静就吹口哨。”

弓箭手点点头,把铁簇箭搭在弦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警惕的猫头鹰。

夜风吹过竹林,带着露水的寒气。朱天林跟在青狼幼崽身后,脚步轻得像片落叶。随风步在体内缓缓流转,500 斤力量凝聚在双腿,让他能在湿滑的竹叶上行走自如,连脚步声都被竹叶的沙沙声掩盖。

青狼幼崽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左侧的竹林低吼。朱天林的灵力感知瞬间锁定目标 —— 三道人影正蹲在竹枝上,穿着和竹叶同色的蓑衣,手里握着短刀,气息沉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斥候。但他们的灵力波动里没有元军的凶狠,反而带着几分警惕的善意。

“是山民!” 朱天林认出了他们腰间的莲花令牌,和文相的青铜令牌纹样相似,只是材质换成了木头。

山民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从竹枝上跳下来,动作轻得像只猴子。为首的老猎人对着朱天林比划了几个手势,指了指竹林深处,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最后做了个逃跑的姿势。

朱天林的心脏猛地一沉。老猎人的意思很明显 —— 元军来了,就在竹林外面,数量不少,让他们赶紧往更深的地方跑。

“我们的人……” 朱天林刚想发问,老猎人却突然捂住他的嘴,指了指远处的竹林 —— 那里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着金属的碰撞声。

是巴图的骑兵!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这里!

朱天林拽着青狼幼崽转身就跑,老猎人带着另外两个山民紧随其后,手里的短刀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 他们显然想留下断后。

“你们先走!” 朱天林对着老猎人喊道,用刀指了指竹屋的方向,“我们有秘道!”

老猎人没有犹豫,对着他拱了拱手,带着同伴冲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朱天林能听到身后传来厮杀声,夹杂着山民的怒吼和元军的惨叫,像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

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青狼幼崽跑在最前面,鼻子贴着地面,指引着回竹屋的路。马蹄声越来越近,巴图的怒吼声像惊雷般炸响:“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文相找出来!”

冲进竹屋时,文相已经醒了,正指挥着众人收拾东西。书生新兵把残旗紧紧卷起来,塞进怀里;弓箭手把最后几支箭插进箭囊;那个抱着孩子的民妇用布把孩子裹紧,背在背上,手里捡起了地上的短刀。

“往秘道走!” 朱天林掀开竹床的底板,露出下面的暗格 —— 是条仅容一人爬行的窄洞,显然是山民早就准备好的逃生通道,“快!”

文相第一个钻进暗格,临走前把青铜令牌塞给朱天林:“带着它 —— 这是前朝义军的希望,也是咱们的。”

朱天林看着众人一个个钻进暗格,最后一个进去的是弓箭手,他对着朱天林挥了挥手,青狼幼崽紧随其后,尾巴还在外面摇了摇,像是在催促。

马蹄声已经到了竹屋门口,巴图的怒吼声近在咫尺。朱天林最后看了一眼竹屋,看到墙上挂着的风干野果,看到竹桌上没喝完的热汤,看到那个刻着 “守此待时” 的青铜令牌,突然觉得眼睛发酸。

他钻进暗格,用底板把洞口盖好,只留下道缝隙。透过缝隙,他看到巴图的骑兵冲进竹屋,暗红色的刀光劈开了竹桌,打翻了汤碗,却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老猎人的尸体被拖了进来,身上插着数支箭,却依旧紧紧攥着手里的短刀,刀柄上刻着朵小小的莲花。

“给我烧了这里!” 巴图的怒吼声里带着气急败坏,“我看他们能藏到什么时候!”

火光很快从缝隙里透进来,伴随着竹子燃烧的噼啪声。朱天林不再犹豫,顺着暗格往前爬。狭窄的通道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却比竹屋外的烟火味让人安心。他不知道这条暗格通向哪里,不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

但他能听到前面传来的呼吸声,能感觉到青狼幼崽的尾巴扫过手背,能摸到怀里的青铜令牌 —— 上面的 “宋” 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像颗跳动的心脏。

暗格的尽头透出微光,朱天林知道,他们即将走出这片燃烧的竹林,走向未知的莲山深处。前路或许依旧迷茫,或许布满荆棘,或许永远没有尽头。

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还抱着那面残旗,还攥着这枚令牌,就不算真正迷失。就像前朝的义军,像那些死去的山民,像落马坡倒下的弟兄,他们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过足迹,等待着后来者循着光,一步步走下去。

朱天林加快了爬行的速度,手里的青铜令牌在黑暗中,隐隐透出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