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摊牌

月光是一层霜,敷在白念之脸上。

“打吧,念之,有我在。。”

“而且早晚…都得挨这一刀。”

白念之掏出那部老旧的手机,钢化膜的裂纹蛛网般爬满屏幕。

手指定在“家”那个号码上,开始发抖。

那不是港湾,是风暴中心。

生格死死攥着她的手,“怕啥?念之,天塌下来,我顶着!”

电话拨通。

漫长的嘟声一下一下敲在白念之心尖上。

终于。

通了。

“喂?谁啊?这么晚!”是父亲白国富,背景音里麻将牌哗啦啦响。

“爸…是我,念之。”白念之吸了口气。

“念之?你换号码了?啥事?钱不够?马场那点工资喂不饱你?”白国富语调松了点,依旧没温度。

“不是钱…爸,我…”白念之喉咙发紧。

指甲掐进生格手心,“我…我有了。想…想跟孩子爸爸结婚。”

电话那头死寂了三秒。

麻将声停了。

紧接着,炸雷般的咆哮穿透听筒:

“啥?!白念之!你个赔钱货!”

“不要脸的东西!老子供你上大学是让你去给人搞大肚子的?!”

“贱皮子,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丢人!祖宗的脸都叫你败光了!”

白念之眼前发黑,耳鸣嗡嗡。

父亲狰狞的怒骂带着陈年木屑和劣质烟丝的呛味,瞬间将她拽回那个灰扑扑、喘不过气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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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她第一个家。

1990年寒冬,她呱呱坠地。

是个“不带把的”。

在奶奶刻薄的咒骂和父亲失望的叹息里。

刚出月子的母亲,像处理一件多余家什,把她塞给了远房表姨妈。

理由冠冕堂皇:家里穷,养不起。计划生育紧。怕丢了代理村干部那点闲职。

再加上母亲做姑娘时帮表姨妈带大过俩丫头,欠着情。

表姨妈家在邻镇,开个小面馆。

表姨爹老实巴交,表姨妈刀子嘴豆腐心。

五岁前的白念之,记忆里是面粉香,是乌鲁木齐小镇上表姨妈粗糙的手揉着她小肚子哄睡,是面馆门口总晒太阳的老黄狗。

她管表姨妈叫“妈”,真心实意。

五岁那年,白国富和奶奶突然来了。

奶奶叉着腰,唾沫横飞:“丫头片子养到五岁,该接回去认祖归宗了!白家的种,不能流落在外!”表姨妈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白念之,眼圈通红,还是松了手。

“也是,终归是白家的种,我也养不活。”

白国富全程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不敢看表姨妈,更不敢看哭得快背过气的女儿。

他心里那杆秤,永远歪向“欠人情”和“白家的面子”。

回到那个真正的“家”,是白念之噩梦的开端。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爹娘”和眼神刀子似的奶奶。

她吓得不敢吭声,夜里尿了床。

奶奶抄起扫地笤帚,劈头盖脸抽:“没用的东西!五岁还尿炕!跟你那没用的娘一样!晦气!”笤帚把抽在细皮嫩肉上,火辣辣地疼。

她缩在冰冷的床角,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里落叶。

屎尿臊气混着恐惧,弥漫在童年空气里。

她不知道该想谁。

想那个会揉面、会哼小调的“妈”(表姨妈)?

可她已经被送回来了!

想眼前只会打骂的奶奶?

还是低头、影子似的“爹”?或者成天抱着弟弟不撒手的妈?

空洞吞噬着她,眼泪流进冰凉的枕头。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儿不是她的窝。

她是寄人篱下的“外姓人”。

白国富在她面前永远直不起腰,他固执地认定她不是女儿。

是他欠表姨妈家情分的活证。

这沉重的“人情债”,像无形枷锁,让她在这个家永远矮人一头。

而母亲陈浮萍在送走白念之后,终于得了个带把的。

自然懒得为二女儿撑腰,毕竟上头还有个姐姐。

父亲白国富的咆哮还在继续,撕开白念之血淋淋的回忆:

“结婚?做梦!跟谁?”

“是不是马场里那个不三不四的小混混?”

“我告诉你白念之!立马给老子滚回来!把孽种打了!不然老子打断你的腿!锁你一辈子!我丢不起这人!”

母亲尖利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哭腔,字字诛心:“念之啊!你糊涂啊!你大学生!怎么能跟那种没文化、没出路的野男人?你让妈以后在亲戚面前咋抬头?你表姨妈知道了,不得笑死我们?快回来!妈陪你去医院!听话!这孩子不能留!那就是个祸害!”

“你想跟他回新疆喝风吃沙子?你是要气死我和你爸啊!你表姨妈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十年,现在回来都老成什么样了?!”

“祸害”两个字烫得白念之一哆嗦。

她想起肚子里刚萌芽的小生命,想起生格说“养崽子”时眼里的光。

她对着电话嘶喊,声音变调:

“他不是野男人!他叫生格!他比你们对我好!这孩子我要定了!你们…当年把我当人情送走时,想过我是女儿吗?!现在嫌我丢人?晚了!”

“反了天了!小畜生!你敢这么跟老子说话?!”白国富声音劈了叉,“好!好!你有种!翅膀硬了!我告诉你,你不打掉孩子滚回来,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你死外头也别想进白家的门!”

“还有你表姨妈…她!哼!”

“人一开始也不愿要你,是你妈舔着脸求来的!这世上就没一个人稀罕你!你得意啥?真当自己读几句书就是女状元了?”

电话被粗暴挂断。

白念之浑身脱力,手机“啪嗒”摔落。

生格死死抱着她,那些剜心刺骨的话他听得真切。

他牙关咬得咯咯响,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烟灰缸上,皮开肉绽,血珠渗出来。

“操他祖宗!你妈的!操!”他低吼,胸膛起伏。

他弯腰捡起白念之摔坏的手机,攥紧,“念之,看我!”

他捧起她惨白的脸,逼她涣散的目光聚焦。

“念之!那狗屁家,不回!”

“从今往后,老子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

“谁敢动你一指头,我跟他玩命!”

白念之看着他染血的手,看着他赤红坚定的眼。轻触他流血的手背,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你真不记得我了?小念之?”生格追问,“你看我的眼睛,你再好好看看。”

白念之突然像遭电击一般哭了出来,“我说怎么这么熟悉,我说怎么第一眼见到你,就发疯似的喜欢,原来是你!”

“是我!小念之,‘好再来’面馆,你喂我喝汤,我说过要带你走的。

“真的是你,小哥哥!”

“你知道吗,因为你喜欢马,我才选了冷门的马术专业………我总在想我还会见到你吗?”白念之大哭,此刻她化作冻僵的蛇,死死缠住心心念的热源。

月光冰冷。

相拥的两人。

却在这刺骨的凉薄和滔天的反对声里,死死抱紧了彼此。

生格温柔地拥着白念之,避开她微隆的小腹,两人肌肤相亲。

香港电影绝命逃亡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白念之第一次觉出,爱情竟能让人如此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焚身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