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故地游 099 将军、御史和雷孤衡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太长。

徐来之前说要半年,甚至一年。

其实光是半年,便已经是他往长了说的。

若是半年出不来,那么便是三年五载,可能也是一样的结果。

两个月对于修行界,不过是白驹过隙。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寻常,但若是有心,便能察觉到这寻常下面的变化。

萧古陈一死,夫子又不多管下面那些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儿,国子监便什么鸡毛蒜皮都落到了江远帆身上。

另一方面,国子监公布了虞晚归突破到合一境的消息。

这虽然是早在情理之中的事,但仍旧在周朝修行界中掀起了一股浪潮。

修行者寿元有限,唯有那些根骨上佳、毅力惊人的年轻人,最终才有着问鼎归元境的一丝可能。

齐平便是这种人,所以在以后的数百年中,可预料七星宗定当是宗门中的执牛耳者。

现在虞晚归也是这种人。

归元剑派还是老样子。

剑一依然停留在抱朴上境迟迟未能突破,这使得归元剑派的那群年轻人在面对七星宗和国子监时气势上终究是弱了一筹。

军方那边也大抵相同,几位杰出的年轻将领,林渊、张策勋、张绝灭纷纷如剑一一般,停在了那不少修行者终生都难以逾越的门槛面前。

只是有时还会有修行者想到,国子监前几年加入的那个陈姓天命者,据说当时金谷园上连破四境,声势如此浩大,怎么丹会过后便没听过什么消息?

当然,虞信不会去给他们解惑。

徐来也不会去给夜送客解惑。

这是第二个月,离徐来定下的时间,还剩四个月。

第二天,夜府迎来了一位将军。

……

……

凤岐、夜府。

夜送客一双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

夜归人道,“父亲,这已经是辛副将第三次拜访了,您若再不见……”

副将既是一种官职,也是一种称谓。

辛副将便是第二种。

他是金步摇将军的副手,所以便称辛副将。

夜送客在凤岐蛰伏了两百多年,从未与人争夺过,便连红脸都未曾有过,他一度以为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夜送客深吸了一口气,道,“辛副将怎么说?”

他推了两次,不可能再推第三次。

夜归人道,“只说要求见父亲,但并未说何事。父亲,那辛副将是金将军的副手,金将军当年又是王玄策将军的副将,若是执意不见……”

夜送客摇了摇头,“不见自然不行,辛副将前来定然是金将军的意思。当年那件事后,金将军虽退守凤岐,但据说一直在调查导致那位和王玄策将军遇刺的原因。没想到,他竟能查的如此事无巨细。”

夜归人惊道,“父亲,如此说来,那金步摇将军,应当和我们是……”

夜送客摇了摇头,夜归人识相的连忙住嘴。

辛副将是金步摇的副将。

金步摇曾是王玄策的副将。

而王玄策,又是那位的徒弟。

这三件事都是众所周知的事。

对于那位和王玄策来说,应当不是坏事。

但对于夜送客便说不定。

暗子暗子,先有暗,后有子。

金步摇若是知道了他,那他暗不起来,自然便也失去了暗子的意义。

金步摇既然让辛副将前来,那必要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他查到了什么?

……

……

两百多年,对修行者而言其实不算太长,但也足以洗去许多东西了。

然而总有些镌刻在人骨子里的那些记忆,会和人的血肉融为一体,连时间都无法洗去。

波旬是。

徐侠义是。

湛卢剑是。

徐来更是。

雷孤衡急道,“啊……你……不是……您……他……这……不是……您怎么下来了?”

徐来道,“我来救阿大。”

雷孤衡道,“师兄他……”,说到一半,雷孤衡情知自己失言,忙改口道,“玄策他怎么样了?”

徐来道,“还没死。”

虽然雷孤衡的修为高,但是王玄策入门的时间比雷孤衡早。

不对,准确的来说,雷孤衡甚至没有入门。

当然,那时他也不是什么天策上将军。

雷孤衡只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只能生生的咽下去。

这里不太适合说话。

雷孤衡沉声道,“您的身体……”

先前自行封闭了神识,如今神识外放,雷孤衡自然确定了眼前这人便是徐来。

同时,也感知到了徐来的境界。

抱朴下境……

徐来沉默。

雷孤衡又道,“司夜知道这件事么?”

徐来道,“不知道。”

雷孤衡苦笑,“您……还是回去吧……其实我……我从来没恨过您。”

……

天牢里的铁链虽是以特殊的材质打造,但这种材质,当然不及当年欧治子打造的四大名剑。

若是徐来全盛时期,催动湛卢,只消瞬息,四根铁链俱都会应声而断。

但现在不行。

徐来无法催动鱼肠剑的全部实力,对湛卢剑也是。

雷孤衡直直的盯着徐来,显然还是无法将徐侠义和鬼族的王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这不怪他,与修为无关。

当年那个凤岐城下,一夫振臂,而举州同声,被无数修行者视若神仙一般的三皇子徐侠义,为何便成了鬼族的王?

徐来当初才得知这个消息时,便是连他的心性都迟疑了那么片刻。

所以王玄策至今尚在巫族的地牢中。

雷孤衡看着徐来的眼睛,认真的道,“两百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我做错了吗?”

雷孤衡当年选择随徐侠义起事。

当然,他败了。

徐来道,“你没错。”

雷孤衡苦笑,“那便是三皇子错了。”

徐来道,“他也没错。”

雷孤衡等着徐来的下文。

徐来道,“他的终点可能没错,但是走的路错了。”

雷孤衡叹了口气。

不管徐侠义和徐来谁对谁错,但是紫皇毕竟是因徐侠义而死。

顿了顿,他有些忐忑的道,“学院……还在吗?”

雷孤衡没有家,分光学院便是他的家。

国子监对修行者的把控极其严格,几乎从未有过破例的情况。

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雷孤衡便是国子监的第一次破例。

上一次破例,还是数百年前,无意中途径国子监的徐来发现了一个根骨上佳,但是却交不起灵玉的少年郎。

于是他去国子监通知了声。

这是国子监第一次破例。

那个少年郎叫雷孤衡。

又是百年后,已是国子监讲师的雷孤衡发现了一个根骨奇差,连续三年都没通过国子监考核的小乞儿。

小乞儿本不是乞儿,只是连考三年,盘缠早已用完。

那个小乞儿叫陆青山。

这是国子监第二次破例。

所以雷孤衡和陆青山对分光学院的感情极深。

所以分光学院山头上才会有那块木碑。

所以夫子才会允许那块木碑存在如此之久。

徐来道,“还在,不过他不在了。你出事之后,他便离开了分光学院,加入了归元剑派,现在封号剑尊。”

雷孤衡喜出望外,道,“这当是好事。”

既然敢叫某某尊,少说也是入了通玄境。

徒弟封号剑尊,师父当然荣辱与共。

徐来悠悠道,“你没出去,那便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师父受辱下狱,徒弟也是荣辱与共。

既然受辱,那么多少是要做点儿事儿的。

雷孤衡急道,“那孩子不懂事儿,他如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您别介意。”

徐来道,“那你懂事儿吗?”

雷孤衡急道,“我……”

……

……

夜送客最终还是见了辛副将。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谈了什么。

这件事其实很是稀松平常,朝廷大员之间相互走动,谈一些公务,或是一些修行的感悟,自然没什么了不得。

但是放在这二人身上,若是有心人想的深了,便不那么稀松平常。

夜送客当了两百多年的御史,无欲无求,从不与崔巍争权,更不与外人走动……

金步摇更是如此,自当年那件事后,人皇将边关的平定军一夜之间后撤了八百里。金步摇蛰居凤岐,自此,这个曾经的上将军,王玄策将军的副手,便宛若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一般。

他当然未曾消失,一个通玄境的上将军,能做到王玄策的副手,怎可能真的虚度了这两百多年?

这两个人,可以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尤其是夜送客,御史之职,本便不大讨好。这两人之间若无一些事,一些人,辛副将怎可能屡登三宝殿?

夜归人泡了两盏热气腾腾的黑茶,茶香氤氲而出。

大周朝地大物博,不仅盛产大闸蟹。

年纪大了,便不是很喜欢吃大闸蟹这种较为油腻的东西。这从最南边的行省培育而出的黑茶,便是夜送客为数不多的爱好。

夜归人将茶盏递给夜送客,道,“父亲,辛副将走了。”

夜送客道,“他进去多久了。”

夜归人道,“父亲,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谁比您更清楚?整整六十八天零三个时辰。只是孩儿估计,按照金将军的为人,即便他知道父亲让徐来下了天牢,也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