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决战

有时候,武侠世界的普通人也挺倒霉的。

开酒楼容易被砸店,支茶摊容易遇到两队人马火拼,连老老实实待在村子里,都有可能被恶人找上门,一把刀横在脖子上成了人质。

钟灵秀代入一下自己,万分同情。

然后毫不迟疑地一剑砍翻桌子,往前踢出桌腿,掀到田伯光脸上。

“唧唧歪歪的说什么呢。”她故意道,“中了我的毒还不老实,居然有功夫挟持人质,让我看看,最多三天,你就要毒发身亡了。”

田伯光冷冷道:“小尼姑最爱胡说八道,我怎会信你?”

“不信你找什么草药,治痔疮吗?”钟灵秀吐气凝神,笑道,“好啦,别废话,咱们接着打。”

话音未落,田伯光便掷出碗碟,被她一剑撩开。

“你的伤口是不是已经红肿化脓?我剑上有毒。”她说,“三日之内脓血上头,神仙都救不了你。”

“恒山派都是念经拜佛的尼姑,可没听说过什么下毒的本事。”田伯光口中这么说着,心里也知晓不妥,他昨晚就发现伤口虽小,可红肿溃烂不似寻常外伤,立刻割开放血,但今早依旧有些昏沉,加上昨天淋雨后吹了许久冷风,微感风寒,愈发不妙。

然而,情况越糟糕,越要表现从容,他道:“就算是扯谎,也要找点靠谱的理由。”

钟灵秀反问:“恒山派没有毒药,我不会买么?”

田伯光心念电转,思考这番话的真实度,倒是有些信了。

名门正派自诩正道,鲜少在兵器涂毒,小尼姑背着师门干这事儿,也只能在市面上买。这倒是好办了,药铺里买卖的毒物就几种,找大夫配付解药不难。

他扫过瑟瑟发抖的母子,嫌小孩儿碍事,一脚把孩子踢到墙根,却没有放开寡妇,一来作为人质,二则亦可带路,尽快去镇上:“原来名门正派也干这样卑鄙的勾当,就是不知道她的命你在不在乎?令狐冲怕是在乎的。”

“那我们等令狐冲来,叫他评评理?”钟灵秀不慌不忙,“反正我等得起,你等得起么?”

田伯光被她戳中心事,脸色微变,伤口与布料摩擦,溃烂疼痛,头也比昨日昏沉许多。

他心知不能与她纠缠下去,不然伤情加重,一有不慎可能就横死当场,故折身捞起墙上挂的蓑衣丢过去,抓着寡妇从后门撤离。

钟灵秀顿住脚步,摸出一串铜钱丢给墙角的孩子,而后到灶房望了眼,锅里果然还有点清粥。

吃饱喝足才能干仗,她没有吝啬这一两分钟,找了个勺舀起就喝。

粗米粥清汤寡水,不管饱,可胜在干净,解渴果腹刚好。

她一气喝了个七七八八,嘱咐小孩儿:“我去救你妈,你再烧点粥给我同伴,他叫令狐冲,明白没有?”

小孩儿抓着她丢下的一串铜钱,点头如捣蒜。

钟灵秀抬袖抹抹嘴,奔出后门追踪。

寡妇年老体弱,腹中饥饿,根本走不快,田伯光顾忌伤势,不敢贸然运功,硬凭力气拉她一路前行,跌跌撞撞,没一会儿就被追上。

田伯光扭头看向疾奔而来的少女,心头笼上阴霾。

论武功,她与他相去甚远,论经验,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懂什么人心险恶?可偏生怪就怪在这里,大半月拉扯下来,竟被她一点点赢出优势,把他逼到这等田地。

她的武功在进步,他却受了伤……莫非令狐冲没框我?什么天下三毒莫过于尼姑砒霜金环蛇,这小尼姑真的克他?

田伯光没读过什么书,草莽一个,心慌意乱之下,平时不信的废话也有点信了,愈发不肯与她对峙,干脆把寡妇往路边一推,刀花挽过,在她背后划了道口子。

“啊!”寡妇受伤跌倒,惊慌地呼救,“救命、救命……救救我。”

钟灵秀扫过视线,见她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血肉模糊一片,便知这是用来拖延自己的手段。

唉,女人不方便交给令狐冲,失血也经不起等待。

她停下脚步,快速点了她的两个穴道,再掏出一颗天香断续胶捻碎敷好:“留在这里别动,我的同伴会救你的,伤口会自己止血,别动就行。”

“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寡妇惊惧交加,听不进她的话,也理解不了,忍痛往家里爬去,唯恐儿子遭遇不测。

钟灵秀微蹙眉头,随后很快松开,直接舍她而去。

这不是冷血,只是寡妇见她在身边,难免要求她这个那个,白白浪费时间,反正已经敷药,等她爬两步没有力气,伤口收拢止血,无有性命之忧。

救人只救急,送佛才送到西。

土路崎岖难行,田伯光的身影已在视野尽头,摇晃模糊。钟灵秀不假思索地跃入侧面的沟壑,抄直线拦截,尖锐的草叶划过裸露的手背,飞虫嗡嗡滋扰,她皆一无所觉。

蜿蜒的河流宁静地流淌。

田伯光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条小河,欲渡河,却不见摆渡的人。

他丢颗石头试探深浅,意外得发现并不算深,卷起裤腿便涉入河水。

背后传来长剑划破空气的咻声。

他拧身挥刀,佯攻逼近,一把抓向她的胸口。

钟灵秀反应也快,剑不回守,左手抬起与他碰了一掌,仓促间运出的掌力未足,不曾将他逼退三步。可即便如此,突如其来的天长掌法也足以令田伯光小吃一惊。

他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别的本事。

恒山派……一群尼姑能在江湖闯出偌大名声,确有点底气。

冰冷的河水冲刷过小腿,田伯光感觉得到伤口在痛痒,日照猛烈,微微晕眩,举刀的手臂不似平日有力。搁在别处,他必是要逃,可既然在水里,不妨再打一打,彻底了结这桩麻烦。

他目露杀意,挥刀砍下。

钟灵秀侧身避开,水位到田伯光的腰,到她就近乎胸口,不是作战的好地方。她纵身跃出水面,蜻蜓点水飞渡,还未上岸,刀光已迫近后心,不得不转身招架。

她又落回水中,剑身卷起水花,速度却因水的阻力而慢上许多。

“哈哈哈,是你自己找死。”田伯光狂刀乱砍,刀尖的崩劲导入水中,飞起一蓬蓬水花,打在脸上尖锐疼痛,无法睁开眼睛。

她连连后退,可不知是脚底鹅卵石太滑,还是踩到什么洼坑,忽而重心不稳摔进了水里。

“啊。”她挥舞手臂挣扎。

田伯光怎么肯放过良机,立即上前两步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死死按进水里。

钟灵秀的口鼻被河水漫过,她努力挣扎,手中的剑胡乱砍劈,好似惊慌失措到极点,已经忘记基本招式了。

“小尼姑不擅水吧?”田伯光得意道,“你一心想杀我,偏落入这般境地,时也命也,哈哈哈哈。”

恒山派在北方,北方人掉进水里,便是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他用力将她摁入水中,她拍打水面的动作渐渐迟缓无力,最终渐渐垂落。

她雪白的手掌松开,紧握的长剑“噗通”一声落下,跌入滔滔河流。

田伯光深吸口气,没有掉以轻心,而是握住刀柄,看准了她身体的位置往下一刺。他受够了她带来的压力,决心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噗嗤。

他低下头,看见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河水。

“呼。”钟灵秀浮出水面,长长呼出口气。

自从习得武功,她屏气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了,落水只要不慌乱吐气,凭借一口气亦可蛰伏一刻钟。可惜,原本想把匕首捅进他胸口,没想到他着急补刀,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伤他握刀的右手了。

她确信自己已经得手,腕骨几乎被砍断一半,不可能再握刀,只要他不是男主标配的左撇子,忽然给她反转,胜利的曙光就近在眼前。

钟灵秀没有拾剑,双掌齐齐拍出。

她的天长掌法水平一般,幸好这会儿在水里。

练这门掌法的时候,她就习惯在水缸里拍水,理由懂的都懂,还算熟练。

水柱冲天而起,击向转身逃离的田伯光,他捂住断腕,将自身的轻功水平提升到极致,如同一只飞鸟倏地落进林中。

钟灵秀的视线始终跟随红光移动,双手在河里摸了会儿,拾起自己的剑追上去:“你跑什么?别跑啊,你不是喜欢这种猫捉老鼠么?”

她冷笑:“张家小姐略通武功,轻功不错,你为戏弄她,赶她到林子里追了一夜,等到她绝望寻死再救下强-暴,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这是她躲在郑州流芳院里,听张家公子亲口说的,字字泣血,闻之愤然。

“现在,轮到你了。”钟灵秀拔足追上,剑身裹挟飞叶落花刺出,“受死吧。”

田伯光满头大汗地往侧面一躲。

剑尖刺进树干,深入三分。

她大步追赶,拧身横扫。

田伯光往前一扑,险之又险地避开锋芒。

“找到你了。”她缓缓上前。

“别、别杀我。”田伯光挣扎挪动,哀哀恳求,“我放过你好几次,你只要放过我这一次就行。”

他举手发誓:“我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做恶事,小师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钟灵秀停下脚步,片刻后,点点头:“这里有陷阱。”

她侧走两步,避开落叶堆积处,这里多半是猎人挖的深坑,专门捕捉中大型动物,“你以为我心急杀你?想骗我踏进陷阱是不是?我骗你的。”

少女贴心道:“你失血受伤,又感染风寒,只要拖下去就一定会死,我一点儿都不着急。”

田伯光诱敌失败,咬牙切齿:“我田伯光今年真是犯了太岁,遇到你这个女魔头。”他抓起一把腐土,劈头盖脸地朝她砸去。

钟灵秀闪躲开,任由他继续逃跑。

跑吧,这样大的失血量,迟早会昏迷。

她沿着血迹追上去,离得近了就往前刺两剑,逼他闪避逃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上三竿,天也热了起来。

红光在浓荫下游走,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滞不动。

钟灵秀立在三步之外,看着他呼吸逐渐放缓,胸口不再起伏,又过了会儿,听见令狐冲的声音,出声喊他:“我在这里。”

令狐冲钻出灌木丛,看见的就是斑驳光影下生死不知的田伯光,还有持剑以待的少女。

“他死了?”他吃惊地问。

“马上。”钟灵秀缓缓走上前,握紧手中的剑,“我要酝酿一下。”

她不同情田伯光,只是生命的轻与重,最好在一开始就想明白。她希望自己能问心无愧地做出每一个决定,永远能坦然面对任何拷问。

田伯光该死吗?当然。

但他不该是作为武功心法的目标去死的,不是他身俱红光,所以她非杀不可。

是因为他作恶多端,理应偿命。

如果今后红光要她去杀一个好人,她还会下手吗?唔,希望不会有这一天。

钟灵秀想着,挥下了手中的剑。

田伯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