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梦

卢生才知道那算命的是骗子,幸好有三位道长点破。

回去驿舍后,他就见到大堂堆满了东西,行聘用的羔、雁、币、帛俱全。公主所用的威容仪仗,伎乐丝竹,车骑礼物之用,无不咸备。

大婚之前,又有人来拜谒,自说是驸马傧相。

卢沛一瞧,正是在宫门前见到的几人,还是他在襄州的同乡,与他卢家有过交情,便亲自迎了过来。

至于对方为的什么来。

他心中也隐隐清楚原委。

心中浮现淡淡的一抹自喜,就这么不慌不忙与对方寒暄起来。

……

……

江涉立在院中,身侧只立着一个李白,旁边还有个老山神。其他众人东倒西歪睡在地上,恍如中了瞌睡药,此起彼伏会见周公,甚至元丹丘还打起了浅浅鼾声。

月上中天。

李白眼睛莫名好使了许多,可以黑夜视物,除了会瞧见一些形容可怖的鬼怪,倒比之前好用许多。

他心知,这都是江涉带来的变化。

真乃神仙之术……

李白瞧着院中。

元丹丘睡得真熟,竟还打鼾,恐怕喉疾未好。孟夫子也睡在旁边,就躺在树下,虫蚁都要爬到他脑袋上。两人头上就是那吊死鬼,幸好这两人瞧不见,不然一会醒来见到脑袋上飘着一条鬼舌,恐怕要骇死。

卢大也睡着了,就连那伙伏在地上告罪的行骗道人也闭着眼睡得沉,周遭六七宾客、三五僮仆、郎中药童、甚至是座上养病的卢太夫人都闭着眼睛。

进入仙人所织的梦境中。

那是什么样子的?

一时间,李白竟有些好异起来,颇想知道梦中发生了什么事。

也想知道。

等梦醒时,这些人都会得到什么。

“能在此中顿悟一生,真是莫大的机缘啊……”老鹿山神浮现出感慨的神情,有些羡意,也有些怅然。

江涉也打量着众人。

“能得之者有,恐怕寥寥无几。”他说。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卑贱的仆从和庆贺的宾客共入一场梦中,在此无分老幼,无分尊卑善恶,度过一生,能从中得取者寥寥。

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

历世而能悟者,能有几人?

能有一人,江涉便要高看了。

他见身边一人一神,面上都有些神往。

江涉想了想,邀说:“太白,山神,两位可愿与我一同去瞧瞧?”

李白百无聊赖打量四周的眼中,忽而生出神采。

朗目灼灼。

……

……

风吹皱一江春水,灯火粼粼在江面流淌,路过不知多少人家。岸边两侧,山峦绵延,一些像是杨柳的树栽在侧边,几人下了舟船,顺着人流走到城门口。

李白仰头。

此处夜黑,不见月。

他看向高大的城池,山川风物,草木道路,俱与外界不同。

“这是何处?”

“古槐国。”

未曾听过有个叫古槐国的地方,李白心道,只以为是梦中与唐土殊异,也是应该。

老鹿山神仔细盯着周遭风物去瞧,不知瞧出了什么。他以手抚须,捋了几下胡须,有些惊叹,又笑着看李白好问,自不说话。

一入梦中。

江涉心里算了算情形,笑了笑。

“走吧,我们去见一见他们。”

他看向老鹿山神,“卢生在城东,我们去瞧瞧。”

三人一同走路,李白发现他们这一身衣裳随着走路,也在开始变幻,渐渐与这道上的行人打扮类似。

李白张望道上风貌。

这道是土道,尘土重,房子好似造法都跟别的地方不通,瞧着古怪,仔细看去又有意思。

一个妇人低头拽着孩子的手,避过身旁一辆马车。孩童被母亲狠狠拽住,眼睛却被一旁兜售蜜饯的摊子黏住,拽也拽不走。

马车险些擦到旁边一个屠夫,他竖起眉毛,就要喝骂,又被旁边一拎着酒瓶的朋友拽住,拍了拍肩膀,似是在劝说。

而马车摇晃灯盏,滚滚向前,留下一道尘烟,地上隐约可见两道车辙。

此处似乎没有夜禁。

李白意识到了什么。

面露惊奇。

“此世界人人不同,各有神情,莫非……”

“是真实发生的?”

老鹿山神与有荣焉,笑而不语。

李白心里有了几分思量,他望了望身侧的江涉,一时说不出话来。

能造出这样大一个梦境,这大道笔直,目光之所及,能看见的行人一眼望过去,似有百千之数,人人不同,神形各异,各有所求。

天下间还有这样的道法?

这是李白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半晌,他回过神来,在心里反复咀嚼几遍,也不知该问什么。

见到这便大惊小怪的,似乎显得见识短浅。

于江郎君的悠游气度,不大合适。

好半天,才问出一句。

“孟夫子在何处?”

“还有元丹丘,他们在梦里做什么?”

“他们两人,一会你在卢生那处便能看到了。”江涉说。

他似乎对这梦中之国,对这古槐国了如指掌。

路途不大长,几人行路也怪,几步之间,已经走过数丈。没等李白和老鹿山神想明白,他们就到了一画栋雕梁的建筑前。

江涉推开了门。

灯火通明,玉楼鼓笙,辉煌满座。

恍如梦中。

李白就见到院内与外界打通,曲径通幽,轩槛临水,内里灯火通明,华灯流彻,笑谈戏谑不断。

侍从数千,冠翠凤冠,衣金霞帔,彩碧金钿,目不可视。遨游戏乐,往来其门,争以卢郎为戏弄。风态妖丽,言词巧丽,生莫能对。

人间富贵风流,莫非如此。

饶是李白,也不由怔了一下。

“这是卢大?”

卢生坐在楼台上,凭栏而望夜色,身侧一华服侍者斟酒,面对其坐着的,是五六个红袍傧相。

元丹丘赫然在列。

“丹丘生……”

李白正感叹,就看到右席坐着一个相熟之人,锦衣富贵,以手抚案,叩而歌之,与楼台内琴曲相和。

“孟夫子……”

“这是他们心中所想?”

江涉想了想。

“非也。”

“这是他们现世所缺。”

元丹丘为道士,此生不望富贵官禄,在梦中便是一求官人。孟浩然家境微寒,未入仕途,在梦中便是右丞相,好好尝一尝这名利滋味。

闻此。

李白瞧着楼台上的卢沛,被丽人侍候,品着弹琴笙歌,耳中听的是同乡人鼓吹。

眼神就有些古怪了。

老鹿山神在一旁,道:“他们似乎瞧不见我等三人。”

“大善。”

江涉微微笑起来,指着山神,又指了指李白:“山神,太白,我。”

“未入梦中。”

“乃现世人也。”

“与这大梦格格不入,如同外人。行踪脚迹,自当无人觉察。”

他又有些促狭,自污道。

“君可当耗虫入宅乎,不见踪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