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嘘气成焰

那语气悠然,声音苍老,不怒自威,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神仙气。

说不准真是个仙师。

宾客听了,彼此对视一眼。

卢生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走到院门外,躬身去请,“您如何来了?”

院门原本就没关,缓缓走进来一个蓝衣宽袖的老人,头发乌黑,只有面上带有细褶,脖颈处皱玉侵肌,已见松纹,才能让人分辨出这是一位老者。

衣裳华贵,蓝而纯正,系着丹色珠串,从脖颈垂挂到腰间。又有白玉夹杂其中,行走之间,琅珰作响,显得格外不凡。

老者身后跟着两个童儿。

俱是道童打扮,雪亮的立领大襟,外系青色褂。

三人被卢生引着进来,气势压迫。

院内静了一瞬。

不怪宾客僮仆们闭口不言,就连刚才骂的最大声的管家也不出声,一直在暗打量进来的三人。

莫怪卢生觉着自己遇到了仙师。

即便是他们,要是遇见了这等人物,也会当自己是有仙缘的。

遥遥一瞧,真似神仙中人。

卢生躬着身,一直把那蓝衣仙师扶着到桌案前,用袖子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情恭敬。

转身,卢沛对家中呆愣的下仆皱起眉,沉声使唤他们扫地洒水,端来茶水点心,并瓜果佳肴。

等茶水端来,嗅着里面的茶香和咸鲜味。

抿上一口。

润了喉咙,那老者才慢悠悠说出进来的第一句话,回答方才卢生的询问。

“不来可行?这都要被骂成猪狗鼠辈了。”

众人俱是默然,只有那两个青衣道童在打量着四周宾客,很是不满方才在院墙外听的那些话。

“你们用那些腌臜话来骂我师父。”

道童十三四岁,牙尖嘴利:“怪不得都说正法难遇,原来山下净是这么一群人。”

另一个道童也道:

“我师父本就不轻易传法,更不轻易引人入道。便是有人想要为师父扫地洗尘,都不会应允。现在,有如此大机缘,你们却还这般痛骂,真是粗鄙庸陋之徒。”

众人讷讷。

本来他们在这里痛骂那不知名“仙师”,是憎恶这些诳人贼骗人家财,害的卢家从县中大户,落得变卖家产,只剩些许薄田的下场。

他们骂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仙师会登门而来。

不仅登门,瞧着还这样气派。

不似凡俗。

让方才说的那些痛骂的话,都显得轻薄、不成体统,大失礼数了。

“仙师,莫怪,莫怪……”

“我等凡人不知敬畏,某之过也。”

“是如此,就是这样,某眼界狭隘,错枉了仙师。”

宾客中有人说着,叉手赔罪,又连声道歉,希望眼前这位老者能宽恕其罪过,不再追究。毕竟此等仙师高人之怒,他们这样的凡世中人,是承担不起的。

座中又有人钦慕其风雅气度,羡艳那老者悠然自得的样子。

赔礼道歉之余,也旁敲侧击表示,愿意献财奉道。

老者端着茶盏,微微笑了笑,没有答允。

正应和了方才童子说的话,便是想要有人进奉家财,在这位仙师身侧洒扫洗尘,做些童子之事,都不会应允。

卢生能被这位瞧中,进奉金银。

也是好命。

元丹丘听他们想要试探着供奉的话,眉毛都要竖起,瞪着眼睛看那些本地乡绅,几乎要骂出声来。他又盯向那坐在椅上悠然自得的老者。

被身后的孟浩然拽了一下,才收敛目光。

隔了几息。

听了一耳朵奉承之话。

元丹丘问:“卢家家业乃是积攒了百年,十几代人的家业,殊为不易。为何,足下要令他变卖家产,甚至连家中最后仅剩的薄田祖产都要变卖干净,以供足下金银之用?”

“不知此事,合乎道否?”

这话问的言语如刀,童儿答不上来。

老者放下茶盏,哂笑了下。

“《抱朴子》有言,无资财则丹不成。无财怎可修丹成器?”

“金银之奉,铜贯之养。”

“于我何用?”

他看向卢生。

“对他有用而已。”

“而我辈修道之士,一旦得道,寻常的金银又算得了什么?今日花费再多,明日看来,不过铜铁俗物而已。”

“俯拾便是。”

“莫说是几百贯钱,便是千贯,万贯。为官为相。聘妻纳弦。”

“不也简单?”

“何必惜费。”

卢生被他说的目光有神。他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与家中这些老妇僮仆说不通道理,每次变卖家产,管家都是哭天抹泪,活不成的样子。

周围人瞧着卢沛,目光中隐隐带上羡艳。

也不知这卢大身上比他们有何不同,竟能被这等仙道高人看中,他只要凑足银钱,就可挑选为弟子,跟随其一起修道。

院中宾客们扪心自问,换做是他们……

可惜!

可惜家中俗事太多,牵挂不少。

不然也少不得追随仙道,随师云游,一起学仙之法,在山中清修度日,逍遥自在。

这卢大,运道真好!

元丹丘听着答话,一时挑拣不出道理,正在思索中,身侧的孟浩然低声耳语几句。

豁然眼目开朗,他点了点头。

元丹丘便又问。

“不知足下有何高深仙法,可否教我等见识一二?”

“卢大毕竟是家中独子,父辈早逝,祖母年迈,身体有疾,他本不应散尽家财,离去学仙。”

“若再是所拜非人,岂不教他悔恨终生?”

孟浩然这一指点,提出要见识对方的真本事,说的合情合理。

宾客僮仆们也瞧着稀奇,那位仙师像是神仙中人,他们虽然不会把元丹丘的话当回事,但也很想见识仙师的高深仙法,有什么厉害手段。

这下不必老者说。

童儿便挺正脊背,有些矜傲道:

“我师父寿有二百,如今已有百四十岁,历经两回甲子,仍黑发如初。”

元丹丘问:

“这寿数如何让我们瞧见,可有其他高深法门?”

“我师父能嘘气成焰,焰焰烘烘,焚荡一切不洁秽物。”对这一直在问话的道士,童子很是不喜,瞪他,又道:

“凡人食五谷杂粮,心思不纯,被此火沾身,就会顷刻焚成灰烬。”

这是仙人吐纳之术,呼气便能形成焰火。

一个年轻的仆从惊呼一声,被左右宾客瞧见,又捂紧嘴巴。

有人感叹。

“这样厉害!”

“可否让我等见识一番?”

那童儿看着元丹丘,又低声与那老者耳语几句。

少顷。

他转过身,傲然道:“自无不可。”

“我师父行此术法,需凡人避退三丈,免得惹祸上身。”

江涉看的津津有味。

李白听这人说的这样厉害,心里为元丹丘忧心,他皱着眉。

“若真这样厉害,怎么非要索钱一个穷书生,卢家能有多少钱?何不去州府之地,受那些官员供奉?”

江涉端详着那座中老者。

对方神情悠然,正低头饮茶,品味其中咸香鲜味。

他仔细去看。

轻“咦”一声。

等李白侧目,瞧过来的时候。

江涉已经看出其中的几分门道。

笑了笑:“他们不去州府,不结交那些朝廷命官寻求供奉,倒也聪明。”

李白心中正起疑,意欲询问。

就听到几串沉重匆忙的脚步声。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