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师”

“郎君,哪有什么仙师?”

周围的另一个仆从也忍不住带上哭腔,“郎君您都念了半年,要俺们去瞧,俺们从来没见着那位仙师。”

“王郎中说您受了邪风,导致性情大变……”

他哽咽:“郎君,您服药吧!”

卢生弃之不理,没有答话,他移开视线,目光盯向院子外面的路。

……

……

槐树下。

李白见了,奇道:“难道卢生真遇见了仙师?”

“你觉得如何?”江涉问。

耳边是一直哽咽哀求的奴仆,目光所见,是那卢生立在园中,身形瘦削,目光执拗。

李白想了想。

“还是没有的好。”

江涉便点了下头。

“如是想入火不烧,御风而行,吹笙乘鹤,不食五谷。那应当是没有的。”

这话的意思是,拥有被烈火焚烧而不伤毁身体、可以凭借风力行在空中,如履平地的本领。

或是有,闲来吹鼓笙箫,骑着鹤鸟野游,这样悠游自在的境界。

抑或是,不吃稻、黍、稷、麦、菽人间五谷这些有杂质的粮食,靠炼气便能存活的习性和根基。

这样的人,卢生是没有遇见的。

也同样是说。

这样的人,也勉强可以像李白方才称呼的那样。

被众人称为“仙师”。

算得上学仙之列。

李白听眼前这位江郎君谈论起“仙师”,提起那些《神仙传》《列仙传》记载的神仙道法,语气如此平常,越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

“那样何止是仙师,恐怕是真神仙了。”

江涉不置可否。

他对那卢生所说的仙师还是有些兴趣的,他之前在蜀州,也是后世李白写蜀道难的地方住了几年,避世久居,想要找到回去的办法。几年无果,索性动起念头出来走动,顺路拜访一些仙迹和同道。

不用隔着博物馆玻璃,几千年前的燕子金鱼、人物衣冠……就在自己面前。

虽庞德公没有真的像古书那样说的得道成仙,但也遇见了从汉时便活着的鹿门山山神。

或许能看看这个时代的学仙人。

在这世上走一走。

也不枉这趟没有归期的旅程。

那卢生口中的“仙师”,只忽悠一县之地的富户乡绅,连县令都不招惹。

真本领应该不大,机巧或许有一些。

值得一观。

他有些期待。院中喧喧闹闹,江涉与李白站在一旁,顺便还买了盘中两个果子,一人一颗用来解渴。

院子里人多,吵吵闹闹,哀求声啼哭声不绝入耳。只有卢家长子自己站在院内桌案一旁,沉默的一言不发,像是不知道这满院的哀求声劝说声都是自己惹来的。

一大串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夹杂宾客细碎嘀咕的声音。

卢生下意识抬头看去。

江涉咬了最后一口果子,也抬头去瞧。

“太夫人睁眼了,要见郎主——”

“小心些,太夫人方昏过去了,你们莫要围着!”

“去,去!”

“太夫人,太夫人——”

“怎么又昏过去了?”

宾客们七嘴八舌说着,卢家仆从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咣当!”

卢生失神,碰翻了桌上瓷盏,摔碎在地上。

其中一人站出来,指使道:

“还不快去请郎中,罗大夫是孙思邈的徒孙,最擅长治胸闷心疾。”

“你们快些动作,速去。”

孟浩然一身青袍,站了出来,让一脸焦急的卢家下人定了神。

“小人这就去……”

李白呼出一口气,“幸好有孟兄在,不然这些人连请郎中都不明白。从前他们卢家还有两三个伶俐些的僮仆,今日却没见到,应当是被卖了。”

他是听了那山神说的话,知道卢家竟然与鹿门山神祇有这样的渊源。

李白叹道:

“家业凋敝。今日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卢家长子脸色煞白,见到老祖母被众人搀扶着过来,疾走两步,就看到家中宾客和僮仆一拥而上,围着卢老太夫人扶的扶,按头的按头,又喂上丸药,七手八脚忙乱。

他就站定住了。

隔了几息,卢生重新镇定下来,他唤道。

“管家,过来。”

管家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青绿衣裳,因着今日是家中太夫人生辰,要办寿宴,所以格外系着一条暗红色布带束腰,头戴巾帻,显得精神。

“郎主何事?”

他忙道,“小的已遣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罗郎中和宋郎中稍后便到,太夫人只是一时气血上涌,老太太一向身体康健,此番不会出什么事故,郎君宽,宽心……”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安抚的意味。

卢生应了一声。

他招手:“你去把家中账簿和产业单子带过来。”

“记得带上那八十亩田的地契,我记得,都是上等田吧?”

管家一张笑脸顿时落了下去,脸色青了又红,最后简直涨成了赤色。憋了许久,他喝骂一声:

“胡言!鬼语!”

“太夫人就是被郎君气昏过去的,现在郎主还想着卖田?”

“那什么狗仙师?有些鬼伎俩就想骗俺们家的钱,甚至连最后这些薄田都不放!哪家的癞汉?比道上的乞索儿还贱,郎君莫被那等小人蒙了心!”

管家对郎君遇见的不知名仙师简直深恶痛绝。

室内宾客都看了过来。

卢生脸色变了,又惊又畏。

他呵斥道:“管家慎言!”

“仙师道法高深,连我们一举一动都能听闻,你等素日对他们怠慢也便算了,怎可如此不敬?”

管家骂完那些话,就抹着眼泪。

“那什么仙师,只是哄郎君买书也就算了,俺们卖些收成,缩减开支,总能度日。”

“没想卖了田产收成,又卖了铺子,卖了城背的庄子,现在还想要卖俺们卢家最后的田,到底是哪来这样坏心的人,哄人卖田,简直猪狗不如。”

说到这些伤心事,管家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声音哽咽。

管家是管账的人,亲眼看着家业衰败,心里很不好受。

简直恨死了那两位“仙师”。

不知是什么猪狗物,把他们卢家害成这样。

宾客们也都没想到卢家长子这样不孝,他们听到管家说卢太夫人混到是被孙儿气的,又联系方才卢沛说的话,一瞬间有了眉目。

宾客在一旁指指点点,侧目议论,彼此之间嘀咕说话。

“说的有理!”

“这贼子骗人钱财,天理难容!”

“也不知是哪来的狗鼠辈,诈了咱们襄州人,这卢沛也不是个知事的,来一二人说自己会仙法都能信,我还说我会呢!”

孟浩然侧目而视,看向说话的元丹丘。

“道长你会什么?”

“飞举之术,如何?”

元丹丘一跃而起,离地一尺,又重新落在地上。他气冲冲地走到人前。

他自己是道士,最恶这种借着道门坑蒙拐骗的蠢事。

“卢沛,你请那‘仙师’过来,我承上清法碟,正好,可以好好见识一下那位‘仙师’!”

两个时辰前,他才在山上见了那雨不沾衣,能使枯木逢春前辈的利害。元丹丘心里冷冷地想,再是仙师,能有那江郎君利害?

话音刚落。

就听到院门外传来悠然声音。

“是谁,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