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可为君引路

坐在火堆前烤火的挑夫立刻扭过头,侧目而视。

是了,这位郎君身上居然连湿也没湿。

雨下的那样大,他戴着草笠都淋了一身雨,怎么这人走了许久,衣裳也不见湿?

挑夫盯着江涉瞧了几息,很快回过神来,竟连看也不敢看,只余光盯着柴堆和地上的衣角,时不时望着庙外的雨色,是不是雨小了,可以走了。

李白若有所思。

他眼睛越来越亮,连酒水洒了也不知。

旁边道士元丹丘和孟浩然对视一眼,目光同样落在江涉干燥的衣衫上。他扶起李白已经斟满的酒杯,不动声色。

江涉笑了笑,道:“有雨具护持,自然衣裳未湿。”

“君当我未曾冒雨走过路?”

李白不信,“雨是斜着下的,就算有雨具遮雨,也会沾湿衣摆,怎会……”

“太白。”

元丹丘打断他。

他端起酒壶,为江涉倒酒。

“江郎君说了这么些话,还未曾润喉,雨天湿气重,不如先饮些酒水驱寒。”元丹丘说着,又叫旁边的僮仆再备两副碗筷。

李白一笑,端起酒盏。

“是我疏漏了,敬君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江涉心里觉得有趣。

千年前的人物出现在他面前,便不再是书上的一段说明文字,而是有血有肉,会惊疑会好奇的活生生的人。

李白、孟浩然、丹丘生坐在他面前。

因为一场大雨,他们聚在一起,围炉饮酒。

柴火噼啪燃烧,庙外白雨跳珠,春山翠微,一半入雾。

僮仆煮好汤羹,酒菜上来,挑夫不敢接,忘了刚才的疑心和生畏,下意识看向江涉,只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

他竟莫名松了口气,学着这位新认识陌生郎君的样子,跟着吃菜,却不敢多夹,只吃前面的菜。

也许是说了一路话,在大雨中的山道上同行一程,挑夫对江涉下意识觉得亲近,相处起来松泛。

几人一边用餐,一边闲话。

先是元丹丘,提到皇帝增开制科,大有选拔人才之意,问孟浩然可有去应试的打算。

李白趺坐,端着酒杯:

“孟兄是可以一试。”

“那些蠢材庸人都可入朝为官,孟兄定然能拔得头筹。”

他自己是商贾之子,工商不得入仕,早就绝了科举之心。

孟浩然比他洒脱:“朝廷每年录用不过二十人,还需提前投行卷,我京中无人,难也难也。”

“况且入朝当个虮虱之官,哪有我们今日自在?”

李白靠着石壁,偶尔夹二三菜,已经喝了三杯酒,有些醉意:“若是当个小官,成日埋首案牍,是没什么趣。”

他转而看向江涉。

“我瞧足下气度不凡,不知是何许人,怎么想到来鹿门山寻仙?”

江涉听他们说话,语气自在。

“我离家乡太久,之前在蜀中住过几年,这次是为游历。”

“之前偶然翻书,见庞德公于鹿门山遇仙这一段,书上也只记到‘后不复归’这一段,在下奇其故,便来瞧瞧真伪。”

“为一字跋涉千里,足下好雅兴。”

李白赞叹。

元丹丘坐在李白身旁,一只手端着碗,原想往里面填着肉菜,瞧到江涉坐在一旁,筷子一偏,夹了几筷子素食。

他是道士,尚不知这人是何来路,不知其忌讳,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元丹丘问:“江郎君之前可曾见过仙踪?庞德公乃汉时人,如今已经过去数百年,即便遇仙一事是真……”

“我等如何能知真伪?”

李白和孟浩然好奇,就连一旁的挑夫也抬起头。

这位郎君身上有许多古怪,气度一看就不是常人,甚至比正低头啃着蒸饼的道士还像神仙。挑夫在心里想着。

这么代入去想,好似他遇到这位郎君之后,也有怪事,背的草药总觉着比之前轻快,背篓里东西也没少。

四人都等着回答。

这事也不难答,江涉沉吟片刻。

“如果确真有过仙遇,发生过神异之事必有痕迹,顺藤摸瓜罢了。”

李白叹息。

“我劝足下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在鹿门山已经住过一段时日,这山上早已走遍,一草一木悉在心中,孟兄更是本地人,在这住了许多年。除了景致颇佳,没发现这山有什么神异之处。”

江涉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白道:“若是真想亲证,今日正好有空,我对这山林也算熟悉,可为君引路。”

“只是仙人之说……”

李白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诚心劝诫,“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江涉没有失望的意思,只道谢:

“那便叨扰了。”

几人用完饭后,又过了两刻钟,见到山庙外的雨小了,李白便给庙前插了三炷香火,感谢山神收留一程。

江涉道:“我也送上一炷香吧。”

他问僮仆借香,对着山庙里残缺开裂,已经长满青苔的塑像,拱手行礼。

李白正准备问:“可需引火?”

就见到一根清香上,青烟袅袅,顺着开裂的神像飘了上去。

“君带火信了?”李白放下拾起的木柴,跟元丹丘和孟浩然道别。他们原本未时要下山回祝寿,李白不耐烦这些,半路跑了。

“是。”

江涉同几人道别,拿起放在一旁的雨具。山庙外,只剩下蒙蒙雨雾,云开日出,鸟雀落在林间,抖着被淋湿的羽毛鸣叫。

他和李白一起踏上山路。

等两人离开后,山庙内剩下的人这才谈论起来。

元丹丘笑说。

“太白溜之乎也,他不喜卢家那老夫人。”

孟浩然也笑。

他望向两人离开的崎岖山道,已经瞧不到人影,“那江涉瞧着不似寻常人。太白同他去寻仙,也不知是去找什么。”

元丹丘也思忖着。

“我也觉着如此,恐怕这位江郎君身上有些神异道法,不然为何雨不沾衣?想来可能是我道门高人。”

挑夫听的心里七上八下,也说出之前的怪事。

“咱刚遇见江郎君的时候,瞧着他未曾携带雨具,就叫他一起来山庙避雨。后面他见咱背药吃力,提出为咱遮雨,咱之前怎么没见到他带伞了……”

“也怪,江郎君打伞之后,一丝雨都没刮到咱身上,咱还当他那伞太大呢。”

元丹丘听了,也觉得奇怪。

他惋惜道:“此乃奇士,许是山上隐居的烟霞客。若非要去卢家贺寿,恨不能一起上山啊。”

孟浩然也有些可惜,但正事要紧。

“等太白回来,我们好生问问情况。”

“是该多问问!”

雨已经彻底停了。

几人因雨相聚,此时休整一番,大雨已歇,自该离开。

挑夫掀开背篓,预备打理一下里头的药材,抖抖雨水,挑拣良品,下山去药铺卖药。

却见到里头干爽非常,一丝雨水也无,药材的根茎、每个叶片都像是刚采摘下来那样新鲜,没有半点压痕折损,也没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像是有只手把所有雨水拂去,让芽叶枯木逢春。

全然是上上等货。

咚的一声,背篓砸在地上。

挑夫愣住了。

另外两人闻讯去瞧。

待问清情况。

山庙中,一道士,一文人,一挑夫。三人俱是瞠目结舌,对着个破旧背篓,面面相觑。

良久。

三人先后离开。

无人注意,山神庙中,祭台上的香炷,突然燃的飞快,青烟直上。

那山神塑像上的裂缝,逐渐生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