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葬道葬天,我于魔渊铸仙途
君玄在万魔啃噬中睁眼,发现自己重生成了被丢进魔渊的废柴。
前世道侣的匕首刺穿他丹田时,她笑得温柔:“借你道骨一用,助我飞升。”
这一世,他识海深处烙印着《葬道经》残卷——葬火,葬水,葬尽天地法则。
宗门大殿上,新任道侣苏清雪泪眼婆娑:“君玄师兄,你道骨尽毁,何苦拖累宗门?”
君玄轻笑,指尖窜起一缕噬魂魔焰:“拖累?”
九域仙尊齐聚那天,他踏着幽冥殿主的头颅降临。
染血经书悬浮半空,天道意志在哀鸣:“你究竟是谁?”
君玄抬眸:“葬你之人。”
冰冷的剧痛,像是亿万根淬了寒毒的针,狠狠扎穿君玄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念头。
没有光,只有浓稠到令人窒息的黑暗,带着刺鼻的、铁锈混合着腐烂内脏的腥臭,沉甸甸地压下来。耳边是永不停歇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喀嚓…喀嚓…那是无数尖利的爪牙,贪婪地啃噬着他残破的身体。
骨头在**,在碎裂。
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连带着涌出粘稠滚烫的血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刀子,灼烧着残破的肺腑。
死亡,冰冷粘稠,正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这万魔分食的永恒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嗡!
一点微光,不,那甚至不是光,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存在”,骤然在他那即将崩解的识海最深处炸开!
破碎的画面,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狂潮般涌入!
仙山之巅,云海翻涌如絮。白衣胜雪的女子依偎在他怀中,温婉如画,吐气如兰:“玄哥,你看那云卷云舒,多像我们仙途逍遥?”
下一刻,那张温柔绝美的脸骤然扭曲,化作最狰狞的厉鬼!她手中握着一柄淬着幽绿寒芒的匕首,快如闪电,带着无匹的决绝,狠狠刺入他的丹田!
“噗嗤!”
利刃破开血肉,绞碎道基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发指!
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力量如开闸洪水般疯狂流失。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柄熟悉的、曾由他亲手为她寻来万年寒玉打造的匕首,此刻正贪婪地吮吸着他道骨中蕴含的本源仙力。
女子脸上哪还有半分温存?只有一片冰封万载的冷漠与刻骨的贪婪。她凑近他因剧痛而抽搐的耳边,声音轻飘飘,却比那匕首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的神魂深处:
“借你道骨一用,助我飞升。”
“莫要怨我,玄哥。要怨,就怨你这一身天生道骨,太过……碍眼。”
飞升?道骨碍眼?
无边的恨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濒死的识海深处轰然爆发!那恨意是如此纯粹,如此狂暴,瞬间冲垮了肉体的痛苦,压过了万魔啃噬的绝望!
凭什么?!他待她如珠如宝,倾尽所有!道途相携,生死与共的誓言犹在耳畔!到头来,竟只换来一句“碍眼”,换来这抽骨炼髓、身死道消的结局?!
不甘!怨毒!焚尽九天的怒火!
“呃啊——!”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裹挟着滔天血恨的无声咆哮,在君玄那残破不堪的识海中疯狂震荡!这股源自前世濒死一刻、被至亲至爱背叛所点燃的极致怨念,竟硬生生在这具被魔气侵蚀、生机几乎断绝的躯壳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属于“君玄”的意志之火!
几乎就在这缕意志之火燃起的瞬间,识海深处,那一点强行撕裂黑暗、炸开“存在”的微光骤然稳固!
它不再仅仅是光,而是一道烙印,一道散发着亘古、苍茫、仿佛能埋葬诸天万道气息的烙印!
《葬道经》!
三个古老到无法辨识其形、却直接烙印于灵魂本源的符文,携带着一段冰冷、霸道、视天地法则如刍狗的残破经文,轰然降临!
“葬火篇”!
经文流转,字字如刀,刻入神魂!一种前所未有的、完全悖逆于他前世所修正统仙道的法则感悟,蛮横地涌入他残破的识海。
葬火?何为葬火?
不是掌控,不是驱使,而是……埋葬!
将这天地间燃烧、跃动、带来光明与毁灭的火之法则,彻底“送葬”!以自身意志为棺椁,以神魂为祭坛,埋葬其存在,掠夺其本源,吞噬其威能!火之法则,不再可敬,不再可畏,只配成为他脚下通往力量的……祭品!
霸道!邪异!这是彻彻底底的逆天之道!
经文流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寂灭与掠夺气息的灰色气流,自那烙印深处悄然溢出,无视了经脉的寸断、丹田的破碎,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某种玄奥莫测的轨迹,瞬间流遍他残破躯体的每一个角落!
所过之处,那些疯狂啃噬着他血肉、钻入他骨髓的狰狞魔物,身体猛地一僵!
“嘶——!”
尖锐凄厉、仿佛遇见天敌般的恐惧嘶鸣骤然炸响!它们身上翻腾的污秽魔气,竟如同遇到了最炽热的烙铁,发出“滋滋”的消融声!一缕缕微不可查、却精纯至极的魔道本源之力,竟被那灰色气流蛮横地从魔物体内抽离出来,贪婪地吞噬、同化!
万魔噬体的痛苦,竟在这灰色气流流淌过的地方,诡异地减轻了一丝!
这微不可察的减轻,却如同在绝望的深渊里投入了一根稻草!
生的本能,加上前世巅峰仙尊那坚韧到极致的意志,被这《葬道经》带来的诡异力量瞬间点燃!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我…不能死!”
“苏晚晴…还有那些背叛者…都还没死!”
“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去!我要让你们…百倍偿还!”
残存的意念在识海中疯狂咆哮!前世被抽骨炼髓的痛,被至爱背叛的恨,如同最炽烈的燃料,注入那刚刚点燃的意志之火!
轰!
那缕灰色气流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滔天的恨意与执念,猛地加速运转!吞噬魔物本源的速度陡然加快!那些原本只是被驱散的魔物,此刻竟如同被无形的漩涡拉扯,身体剧烈扭曲,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哀嚎,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本源被强行剥离、吞噬!
君玄残破的身体,成了一个贪婪的、反向吞噬魔物的漩涡中心!
痛!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痛!魔气侵蚀、万魔啃噬的痛苦并未消失,但此刻,在这非人的折磨之中,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力量感”,伴随着那灰色气流的流转,正一丝丝地、缓慢而坚定地从这具破败躯壳的深处滋生出来!
这力量冰冷、枯寂,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与毁灭的意志,与他前世所修的煌煌仙力截然相反!它沿着《葬道经·葬火篇》勾勒出的诡异路径,艰难地开拓着,试图在这片废墟之上,重新开辟一条……逆天之路!
时间在这魔渊深处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痛苦、魔物的哀嚎、以及那冰冷灰色气流的贪婪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当君玄终于感觉到,那灰色气流已初步在他体内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循环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中,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与死寂,如同万载玄冰封冻的深渊。瞳孔深处,一点灰色的火焰无声燃烧,映照着周遭疯狂扑来、却又在本能恐惧中微微退缩的扭曲魔影。
他动了。
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如同海啸般袭来。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痛楚并非施加于自身。支撑着仅剩的、被魔气侵蚀得如同朽木般的手臂,他一点点地,从身下那由无数魔物尸骸与污秽淤泥混合而成的“床”上,极其缓慢地撑起了上半身。
喀嚓…咯嘣…
骨骼错位、摩擦的刺耳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魔气对新生灰色气流的疯狂反扑。
他成功了。
盘膝而坐,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尸山血海中的残破战矛。
目光扫过四周。粘稠的黑暗魔气翻滚涌动,无数形态扭曲、散发着暴戾与贪婪气息的魔影在周围嘶吼徘徊,猩红的复眼死死盯着他这唯一“新鲜”的血食,却又忌惮于他体内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寂灭掠夺气息,不敢轻易扑上。
这是一片被遗忘的绝地,是宗门流放罪大恶极之徒的“葬魔渊”。被丢进来的人,从未有活着出去的先例。
“葬魔渊…” 一个沙哑破碎,如同两块锈铁摩擦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般泛起。一个同样名为“君玄”的少年,青云宗曾经耀眼的天才,却在一次秘境试炼中遭遇强敌,道基被毁,修为尽失,沦为废人。更因得罪了宗门内某位权势滔天的长老,被冠以“勾结魔道”的莫须有罪名,打断了四肢,像丢垃圾一样扔进了这魔渊深处,任其自生自灭。
“呵…废柴?道骨尽毁?”君玄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像是在嘲讽这具身体的过去,又像是在嘲讽那将他抽骨炼髓的前世。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这具残破不堪、布满魔物啃噬痕迹的身体。皮肤青黑溃烂,多处地方深可见骨,散发着浓烈的腐臭。丹田位置,更是空空荡荡,一片死寂,前世被苏晚晴亲手刺穿的幻痛似乎还在隐隐发作。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比凡俗的乞丐还要不如。
然而,在他的感知深处,那一道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灰色气流,正沿着《葬道经·葬火篇》的诡异路径,艰难而顽强地运转着。每一次流转,都如同磨盘般碾过那些侵入体内的污秽魔气,从中强行剥离、吞噬着极其细微的一丝丝精纯能量,用以修补自身,壮大己身。
葬道!葬尽万法,掠夺本源!
这具身体是废了,但这《葬道经》,却给了他一条以万物为薪柴、掠夺天地法则为己用的……邪魔之路!
就在这时——
“嘶嘎——!”
一声格外尖锐、带着暴戾贪婪的嘶鸣撕裂魔渊的死寂!一只体型远超同类、形如巨大腐化蝙蝠、生着三对猩红复眼的魔物,似乎再也无法抵抗新鲜血肉的诱惑,猛地从上方浓稠的魔气中俯冲而下!它张开布满锯齿獠牙的血盆大口,带着一股腥臭的恶风,直扑君玄的头颅!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那些魔物!
这是魔渊中较为强大的捕食者,它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这“血食”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虽然诡异,却异常微弱,正是吞噬的最佳时机!
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千钧一发!
君玄那双死寂的眸子深处,那点灰色的火焰骤然一跳!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计算与决绝的疯狂!
避无可避!这具身体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闪躲动作!
唯有…葬!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那扑杀而至的巨大魔蝠!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块即将被投入熔炉的柴薪!
识海之中,《葬道经·葬火篇》的符文疯狂闪烁!意念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向那魔蝠体内涌动的、代表着混乱与毁灭的魔道本源之火!
“葬!”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运转于他体内那道微弱的灰色气流,瞬间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速度超负荷运转!一股无形的、带着寂灭与埋葬气息的诡异波动,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嗡!
那气势汹汹扑来的巨大魔蝠,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猛地一僵!它三对猩红的复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下方那个盘坐的、残破身影眼中跳动的灰色火焰。
那不是火焰!
那是…埋葬一切的墓穴!
“嘶…嘎…?”
它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充满了困惑与……前所未有恐惧的嘶鸣。它体内那狂暴燃烧、支撑它力量的魔道本源之火,在这一瞬间,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攥住,然后…狠狠掐灭!
不是被压制,不是被驱散,而是…被一种更高层次、更本质的“规则”,强行“埋葬”!剥夺了其存在的根基!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轻响。那巨大的魔蝠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沙堡,在半空中骤然瓦解!坚韧的皮肉、坚硬的骨骼、翻腾的魔气…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崩解、湮灭!
最终,只余下三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呈现出一种纯粹幽暗色泽的…魔源精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没入君玄残破的身躯!
“呃!”
君玄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本就脆弱的身体猛地向前佝偻,一大口粘稠乌黑、散发着强烈腐蚀气息的污血狂喷而出!
强行催动《葬道经》葬灭一只强大的魔物,这具破败身体的反噬超乎想象的恐怖!新生的灰色气流几乎瞬间溃散,经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再次犁过,传来寸寸断裂的剧痛!身体表面的伤口更是瞬间崩裂,乌黑的污血汩汩涌出!
代价惨重!
然而——
当那三缕精纯幽暗的魔源精粹融入体内的刹那,一股远比之前吞噬普通魔物本源要庞大、精纯十倍不止的冰冷能量轰然爆发!这股能量带着最本质的混乱与毁灭气息,甫一出现,就被那濒临溃散的灰色气流如同饿狼般扑上,疯狂地撕扯、吞噬、同化!
《葬道经》的运转路径,在这股强大能量的冲击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如同被强行拓宽的河道,变得更加清晰、坚韧了一丝!
那道灰色的气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聚、壮大!虽然依旧微弱,但其中蕴含的寂灭与掠夺之意,却变得更加凝练、更加霸道!
身体深处,传来细微却连绵不绝的麻痒感。那些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边缘,在污血之下,竟有极其细微的肉芽在灰色气流的催动下,开始缓慢地蠕动、滋生!速度缓慢得几乎无法察觉,但…确确实实在恢复!
君玄缓缓直起佝偻的身体,抹去嘴角的污血。脸色惨白如鬼,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看到唯一出路的、近乎疯狂的亮光!
他抬起一只仅剩些许皮肉粘连在骨头上、被魔气侵蚀得如同焦炭般的手掌。意念微动。
嗤!
一缕极其微弱、细若游丝、颜色灰败暗淡的火焰,如同鬼火般,在他焦黑的指尖幽幽燃起。
它没有一丝温度,反而散发着一种吞噬光热的死寂冰冷。火焰周围,光线都似乎被它扭曲、吸入,形成一片微小的黑暗区域。火焰本身,更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态,仿佛在不断地“坍缩”、“消亡”,然后又从虚空中汲取着什么重新“诞生”,周而复始。
葬火!
埋葬火之法则,掠夺其本源,凝聚出的……葬灭之焰!
君玄看着指尖这缕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的灰败火焰,死寂的眼中,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刻骨的、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拖入坟墓的冰冷决绝。
“力量…”
“苏晚晴…还有你们所有人…”
他低语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魔渊的寒意。
“等着我…”
“我会回去的…”
指尖的葬火无声摇曳,映照着他残破的身躯和那双燃烧着复仇之焰的眼睛,在这万魔嘶嚎的深渊里,如同一点永不沉沦的……幽冥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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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
天枢峰,宗门议事大殿。
巨大的穹顶由整块温润的白玉雕琢而成,其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星辰石,在阵法驱动下,流转着柔和清冷的光辉,将整个大殿映照得纤尘不染,恍如仙境。雕梁画栋,灵纹隐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与葬魔渊那污秽腥臭的魔气形成天壤之别。
殿内气氛凝重。上首,宗主云岚真人须发皆白,面沉似水,一身素净道袍,气息渊渟岳峙,只是此刻眉头深锁,隐有忧色。左右两侧,是数位气息同样深厚的长老,或闭目养神,或面露沉思,或眼含忧虑。
下方,站着两拨人。
左侧,是以一位身着内门精英弟子云纹锦袍、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倨傲的青年为首。他正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赵元坤。此刻他微微抬着下巴,目光扫过对面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志在必得。他身后簇拥着几名同样身着精英弟子服饰的追随者,气势逼人。
右侧,则显得势单力薄。为首者是一名女子,身着水蓝色流仙裙,身姿窈窕,容颜清丽绝伦,正是宗门新近崛起的仙子,苏清雪。此刻她俏脸苍白,一双剪水秋瞳中蓄满了泪水,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如同沾染了晨露的梨花,楚楚可怜,惹人无限怜惜。她身边只站着两三名神色紧张、修为明显不高的外门弟子。
大殿中央,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门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宗主,”赵元坤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恭敬和不容置疑的强势,“时辰已到。君玄师弟……怕是已在葬魔渊中化作枯骨多时了。按照宗门铁律,天枢峰主之位,不可长久悬空。弟子虽不才,但蒙大长老教诲,修为已至筑基后期,愿暂代峰主之职,待宗门大比后再行定夺,以安天枢峰弟子惶惶之心。”
他话音落下,身后立刻有人附和:“赵师兄所言极是!天枢峰群龙无首,弟子人心浮动,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君玄师兄道骨尽毁,被投入葬魔渊已有七日,断无生还可能!请宗主早做决断!”
附和声此起彼伏,赵元坤一方的气势更盛。
云岚真人眉头皱得更深,目光扫过下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他何尝不知赵元坤背后是大长老在推动?天枢峰乃宗门七峰之一,资源丰厚,位置关键,大长老一系觊觎已久。君玄这孩子…可惜了。
他看向右侧那柔弱无助的苏清雪,缓声问道:“清雪,你与君玄曾有婚约,虽未正式举行大典,但也情谊深厚。此事…你有何看法?” 声音中带着一丝安抚。
苏清雪娇躯微微一颤,仿佛被巨大的悲伤击中。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宗主,贝齿轻咬着下唇,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在场不少年轻弟子心生怜惜。
“宗主…”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充满了不忍与哀伤,“君玄师兄他…他天纵之资,本该…本该前途无量。可…可恨那魔道妖人,毁他道基,断他仙途…” 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悲痛,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如今…如今师兄他身陷葬魔渊,那地方…那地方从未有人生还…清雪…清雪心如刀割…”她再次哽咽,几乎站立不稳,身旁一名女弟子连忙搀扶。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望向殿门的方向,仿佛在透过虚空看着那个已经逝去的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哀婉与不忍:“可是…可是宗主,长老,诸位同门…”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做出抉择的痛苦:“天枢峰不能乱!宗门大局为重啊!君玄师兄他…他道骨尽毁,已是废人之身,即便…即便侥幸从魔渊归来,又如何能担得起一峰之主的重任?又如何能…如何能不拖累宗门,拖累天枢峰数千弟子的前程?清雪…清雪恳请宗主,为了宗门,为了天枢峰的未来…另择贤能!”
一番话,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将“大局为重”、“忍痛割爱”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殿中不少原本中立或对君玄尚存一丝同情的弟子,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与敬佩。
“苏师姐深明大义!”
“是啊,为了宗门,连自己的婚约者都…”
“君玄师兄…唉,确实不该再占着位置了…”
细碎的议论声响起,风向似乎开始朝着赵元坤一方倾斜。
赵元坤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沉痛而理解的表情:“苏师妹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令人钦佩。君师弟若泉下有知,想必…也能理解师妹的苦衷。” 他顺势踏前一步,对着云岚真人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更低,语气却更加坚定:“请宗主为天枢峰计,为宗门计,允弟子暂代峰主之位!弟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宗主与诸位长老所托!”
云岚真人看着下方苏清雪那梨花带雨、大义凛然的模样,又看看赵元坤那看似恭敬实则咄咄逼人的姿态,心中暗叹一声。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大长老一系准备充分,苏清雪这关键一刀更是补得精准狠辣。君玄…这孩子,终究是回不来了。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就要做出决断。
“拖累宗门?”
一个冰冷、沙哑,如同两块粗糙铁片在砂砾上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大殿门口响起。
这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凛冬最深寒的冰风,瞬间刮过整个温暖明亮、弥漫着草木清香的大殿!
刹那间,殿内所有的声音——赵元坤的慷慨陈词,苏清雪的低声啜泣,长老们的低语,弟子们的议论——全都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数百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惊愕、茫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射向声音的来源——那高大恢弘、象征着宗门威严的殿门!
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影?
残破!污秽!枯槁!
一身原本应是青云宗内门弟子的青色云纹袍,此刻早已被撕扯得如同破烂的布条,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黑色,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伤口边缘翻卷溃烂,流淌着暗红发黑、散发着隐隐腥臭的污血。左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新断不久。
他的头发如同被火燎过,纠结成一团枯草,沾满了黑褐色的污垢。脸上更是被厚厚的血污和泥垢覆盖,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透过额前凌乱枯槁的发丝缝隙,露出的是一双怎样的眸子?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和冰寒,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深渊。而在那深渊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灰败的火焰在无声跳动,燃烧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冷漠。
他站在那里,身形微微佝偻着,似乎连站立都极其勉强,摇摇欲坠,如同刚从地狱最深处的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残骸。一股混合着浓烈血腥、污秽魔气以及尸体腐烂般的恶臭,随着他的出现,蛮横地冲散了殿内清雅的草木灵气,瞬间弥漫开来!
“呕…” 有定力稍差的女弟子闻到这股气味,脸色煞白,忍不住干呕出声。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大殿!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噩梦般出现的身影震得魂飞魄散!
葬魔渊!那是连金丹长老都不敢轻易靠近的绝地!被丢进去的人,从未有过生还的记录!他…他是人是鬼?!
苏清雪脸上的泪水瞬间凝固。她猛地转头,当看清门口那个如同从九幽爬出的残破身影时,她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那泫然欲泣、楚楚动人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血色“唰”地一下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见了鬼般的惨白!娇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撞在身后搀扶她的女弟子身上。
“君…君玄…师兄?”她失声惊呼,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哀婉情深?
赵元坤脸上的倨傲和志在必得也瞬间凝固,化作了极致的惊骇!他像是被人当胸狠狠打了一拳,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放大,死死盯着门口那个身影,如同白日见鬼!这怎么可能?!葬魔渊!那是必死之地!他怎么可能活着出来?!而且…而且这副模样?!
“嘶——”
“天哪!是…是君玄师兄?!”
“他…他还活着?!从葬魔渊出来了?!”
“这…这不可能!他身上…好重的魔气!”
短暂的死寂后,如同沸油中滴入了冷水,整个大殿轰然炸开!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瞬间淹没了所有!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门口那个残破的身影上,充满了震惊、恐惧、疑惑,如同在看一个活生生的奇迹,或者说…一个不该存在的灾厄!
云岚真人猛地从宗主宝座上站起,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君玄,失声道:“君玄?!你…你如何出来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
在无数道或惊骇、或恐惧、或厌恶的目光聚焦下,君玄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拖着那条断臂,踏入了这象征着青云宗至高权力与洁净的议事大殿。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他身体不堪重负的细微骨骼摩擦声,以及…滴答…滴答…污血落在地面光洁如镜的玉石板上发出的轻响。
每一步,都在那纤尘不染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刺目的、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污血脚印。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反应,无视了赵元坤那如同要吃人的惊骇目光,无视了云岚真人的震询问。
他那双死寂的、燃烧着灰败火焰的眸子,如同两柄淬了万载寒冰的利剑,穿透了人群,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钉在了苏清雪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惊恐的脸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
那是一个笑。
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到骨髓深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弧度。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血腥气和金属摩擦感的轻笑,从他喉咙里溢出。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抬起了那只相对还算完整的右手——那只同样布满污血和溃烂伤口的手。
然后,在苏清雪骤然收缩、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瞳孔倒影中,在赵元坤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在云岚真人凝重无比的眼神里,在数百道屏住呼吸的视线聚焦处…
君玄那只残破污秽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竖了起来。
不是一根,而是…三根。
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的指尖,艰难地、微微地…向内弯曲,触碰在一起。
一个极其古怪、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邪异感的手印。
嗡!
就在那三指触碰的刹那,一点微弱的、灰败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焰,如同从虚无中诞生,幽幽地,在他三根手指的指尖交汇处,悄然燃起。
那火焰微弱,灰暗,毫无温度,甚至给人一种它在不断“死去”又在不断“诞生”的诡异错觉。它出现的瞬间,周围的光线都仿佛被它吞噬、扭曲,形成一圈微不可查的黯淡光晕。
葬火!
埋葬火之法则,掠夺其本源,凝聚出的第一缕……葬灭之焰!
灰败的火焰在他污浊的指尖跳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不安的寂灭气息。它映照着君玄那张被血污覆盖、如同恶鬼般的脸,也映照着苏清雪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惨白面容。
整个青云宗议事大殿,落针可闻。只有那缕灰焰无声摇曳的微响,和苏清雪牙齿打颤发出的格格声。
君玄那双深陷在污垢下的眼睛,死寂的冰面下是汹涌的熔岩。他盯着苏清雪,声音嘶哑如破锣,每一个字都裹着葬魔渊的腥风和血沫:
“拖累?”
他微微歪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轻响。
“苏师妹,方才…你哭得真是情深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