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章 恶犬灯·陌路

从那天起,阿墨只吃阿朗喂的食。

阿朗会在早晨没人的时候,偷偷把下了特殊药粉的口粮给换掉,再给阿墨加餐,蹲在笼边看着它一口一口地吃。

犬懂人心,阿墨一见到阿朗便会疯狂摇尾巴,哪怕那只受伤的瘸腿还走不稳,也会扑到笼边,撒娇似地蹭他的小臂。

阿朗也在想尽办法治好阿墨的腿。

有一次,别的杂役提早来巡视,刚好撞见阿朗喂阿墨时偷塞了块肥肉,打了他一耳光,还扬言要把那只瘸狗宰了,喂给更值钱的斗犬。

阿墨护主心切,朝那人低吼着龇牙,那人感觉到被挑衅,举起铁棍就要敲到阿墨身上。

阿朗当场扑上去护住阿墨,铁棍落到他背上,他痛得闷哼一声,却始终护着阿墨,鲜血从嘴里流了出来,他咬牙说着:“你别碰它。”

那人或许不想和一个小屁孩计较,骂了几句就走了。

阿朗低头,便看到阿墨一双眼睛清澈真挚,用舌头轻轻舔去他脸上的血。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他和阿墨也是彼此唯一的救赎了。

后来有一回夜里,犬群突然发疯似地咬笼乱吼,一只疯斗犬咬断链子逃了出来,在犬舍里乱窜,铁门被它的蛮力给撞开了,阿朗听见动静,立即冲上山,为了护住阿墨,硬是被那疯犬抓破了背。

阿墨一改往日的温顺,死死地咬住了疯犬的后腿,最终逼得疯犬再也不敢造次,脸上的疤痕也是在这里留下的。

那是阿墨第一次展现出它凶狠的一面,只为了护住阿朗。

***

夜色如墨,山风卷着犬吠声回荡在驯犬村的崖谷间。

犬舍后山最深处,是外人不得随意进入的高级犬舍,四周布满重锁铁栅与掩土机关。

可今夜,有两道身影无声掠入。

苏凝抬脚往围栏铁网借力轻轻一瞪,带着离洛轻巧地翻过围栏,往犬舍而去。

苏凝手腕上的铃铛手串无风自动,自入犬舍后便开始震响,越往深处,震动越急,随后又归入平静。

他们一路避过巡岗的驯犬师,穿过多道犬棚,终于在最内侧石墙后,看见了一间还亮着烛火的犬舍。

犬舍墙外,火光微明,阿朗蹲在一只黑犬身旁,给它喂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麻衣,眉眼透着一股疲惫却带着一丝温柔。

阿墨喝完水,抬头舔了舔阿朗的指尖,靠在他腿边和他一起看着夜空中的明月。

苏凝手腕上那串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铃铛手串又无风自动,疯狂震动不休,震得苏凝的腕骨有些发麻。

“看来是他们了。”离洛捏了捏苏凝牵着他的那只手。

苏凝点点头,“嗯,天色已晚,今晚先别打草惊蛇。”

***

有天傍晚,阿朗在清洗犬舍时听到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呼哨声。

他抬头,一队正在训练的斗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为首的青年身穿黑色劲装,手握铁鞭,腰上挂着哨子,神情冷峻,抬手朝不服命令的斗犬挥鞭,一道血痕瞬间印在那只斗犬身上。

“给我安分点。”青年低声命令,声音压得极低,显得很有威压感。

阿朗手一抖,手中的铁桶掉落在地上,水溅了自己一脸,他呆呆看着那青年走来,半晌了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对方皱眉唤了一声:“阿朗?”

青年叫许川,是他从小一起在村里长大的玩伴。

以前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一起背着长辈偷偷喂犬,也一起在黑夜里数天上的星星,许诺长大后要离开这个村子,去外头,做养马的、摆摊的、哪怕是乞丐也好,也不想再过每日目睹犬只死亡这样的生活。

可当初的约定,转眼就逝。

许川还是成为了他小时候最避之不及的驯犬师,还是领头的驯犬师之一,负责筛选斗犬,甚至已有资格参与对外斗犬筛选的决策,他的眼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赤诚,只剩下对犬只战斗力的冷漠计算。

从许川成为驯犬师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已经回不去从前。

当初约定一起逃离的两个人,最终谁也没能离开,一个为了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选择留下主动成为刽子手,一个因为怯弱被动留下行尸走肉般活着,互不交涉。

终究不是同路之人。

许川走近几步,轻声叹道:“你还真的是变了许多,阿朗。”

阿朗眼里泛红,垂下眼眸,“你也变了。”

两人陷入沉默,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四周只剩下犬吠与锁链碰撞的声音。

许川谈了口气,终于开口:“我来,是想劝你。”

“劝我什么?”阿朗始终没有抬眸看着许川。

“收起你的怜悯。”许川的目光扫了一眼犬笼里的阿墨,阿墨正窝着睡觉,耳朵微微动了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

许川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你以为你能救它?它迟早要上场,它这样的情况撑不过三局,到时候你会看着它被活活咬死,而你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他们自懂事以来就明白的道理。

阿朗紧握拳头,声音低哑:“我不会让它落得那般下场。”

“可你应该知道,这就是村子的规矩。”许川神情冷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看了这么多生死离别,哪一次是能躲过的,你忘了三年前小余是怎么死的?”

“他就是因为怜悯救了一只犬,结果反被咬死,那只犬最后被宰了,他也死了。人命和狗命,在这村子里根本就不值钱,畜生就是畜生,并不会因为其他人而有所不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阿朗咬牙,“我不信你真这么想。”

“你信与不信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许川忽然笑了一下,但笑意悲凉,“你越是把畜生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最后只会惹火烧身。”

阿朗没有答,只是转头,看着犬舍里阿墨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那双眼中没有一丝杀戮,只有信任与依赖,还保留着对这个世界最纯粹的憧憬。

许川叹了口气,“你听我一句,放手吧。你再这样下去,不只是你,连它也活不了。”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一地沉默。

那一夜,阿朗整宿未眠,他偷偷上山抱着膝坐在犬舍门外,听着犬群夜半低吼。

阿墨正蹲坐在他身旁,安静地陪着他,似乎感受到阿朗低落的情绪,它伸出爪子搭在阿朗的手心里。

阿朗握住那只爪子,温热而真实,是真实存在的。

“阿墨,我一定会带你逃出这个炼狱。”

***

苏凝和离洛成功从低级犬舍调去高级犬舍当喂犬杂役。

每天清晨,犬舍内都会传出犬啼与铁链的撞击声,这时候身为喂犬杂役的他们就得开始干活了,他们跟着阿朗提桶剁肉、清粪喂食。

阿朗今日像往日一样替犬舍中的犬只治疗,十几只残犬被关在笼子里,有的只剩半边耳朵,有的眼睛早已失去,他跪在其中一条瘸腿老犬旁边,用自制的草药为它治伤,非常有耐心。

苏凝一边干活一边悄悄观察阿朗,发现这个沉默的少年其实心地很善良,能够偷偷替这些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老犬治疗,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怨气冲天的怪物?

往后的日子里,苏凝在犬舍干活一边观察一边寻找线索。

深夜,月光透过棚顶缝隙投下斑斓影子,阿朗一个人在外头磨刀。

苏凝递上一壶清水,坐在他对面。

“你对阿墨很好。“

阿朗笑了笑,“说来可笑,我懦弱了这么多年,还是因为阿墨才重新拾起年少时的勇气。“

苏凝闻言不语,阿朗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很快就能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