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恶犬灯·驯犬
“这盏灯据说是我祖上流传下来的,说在犬舍挂上此灯驯犬便能事半功倍,后来这盏灯就遗失了,我也是最近才寻回来,便挂于犬舍内。”陈竹有些紧张地解释道,随后小心翼翼地问,“这盏灯是有什么问题吗?”
离洛能感应到逗留灯内的浓郁怨气,听到陈竹的回答叹了口气,“看来是祖辈造的孽。”
苏凝的眼神几近淡漠,“此灯来历不详,应是你们祖辈累积的因果,所以你和你儿子才会遭此祸端。”
“怎会如此?”陈竹闻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腿也开始软了。
苏凝看着那盏灯,狰狞的犬首像随时会扑上来撕咬,“陈家主不必忧心,既然找我们消灾,自然会给你办妥此事。”
时辰已临近子时,月亮渐渐被黑云笼罩住,不见一丝月光透出。
“陈家主,子时后请严禁府上所有人踏入令郎的屋子,我们需要一个完全不被打扰的空间。”苏凝抬手挥出一道冰蓝色灵流,那盏挂于犬舍屋梁的犬首灯就被那股灵流隔空取下,渐渐在半空中漂浮至苏凝的手中。
陈竹已经被吓得无法深入探究苏凝话里的意思,闻言连忙点点头附和,暂时离开去嘱咐下人们。
苏凝一手引着犬首灯,一手牵着离洛回到了陈善所在的屋子,两人顺手把屋子封了起来。
那盏犬首灯被苏凝放到桌上,若不是苏凝看得见灯盏上缠绕的红色雾气,恐怕凡人只会觉得这只是一盏普通的灯。
苏凝拉着离洛坐到凳子上,打算抓紧时间歇息。
“阿凝,入灯的间隔时间越来越密集,你的身体还承受得住吗?”离洛的眉宇间全是对苏凝的担忧。
苏凝伸手覆在离洛的手背上,安抚似地拍了拍,“无妨,要达成某个目的,总要付出些代价。”
入灯师每入一次灯,都得付出寿元的代价,怨怪越强代价越大,入灯师每次离灯后身体状况都会变得虚弱一些。
“别怕,我永远陪着你。”离洛捏了捏苏凝的手指,语气坚定。
苏凝笑了起来,脸上晕出好看的酒窝,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整个人变得柔和了下来,“我知道。”
子时悄然而至,苏凝站起身,把那盏犬首灯送上半空中,犬首灯在半空中剧烈旋转起来,灯盏周身的红色雾气越来越浓郁。
苏凝的铃铛手串渐渐从她手腕上脱落,化为一盏冰蓝色瓷晶玉材质的魂灯漂浮在半空中,灯身上是古老的灯纹,此刻一点点地被点亮。
苏凝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对着魂灯灵活地做出复杂的手势,眉心间的琉璃灯纹渐渐浮现,冰蓝色灵流随着她的手指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漂亮古老的图纹,图纹闪烁着冰蓝色的光芒,蓝光越来越亮。
“愿以一魂入冥火,照见未平之冤,问前尘,解宿怨。”
“入灯者,勿忘本心。”苏凝合并两指抵在自己眉间,默默念道。
有一股引力在推动着苏凝和离洛渐渐融入那图纹中,下一秒蓝光大作,把他们的身影笼罩其中,随后他们消失在了原地。
没人看见离洛的后脖颈再次显现那只血瞳,他无神的眼瞳似乎闪过一抹幽红。
***
天地骤转。
苏凝眼前一花,再睁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座深山围绕的小村中。
天光初亮,村落四周皆是林木嶙峋,土地枯黄,泥地上满是犬爪印,空气中弥漫着股奇异的潮腥味,晨雾未散,整个村子像被罩着一层灰白滤镜。
耳边传来阵阵犬吠——低沉、激烈,混杂着小孩的呼喝声。
雾气在村外徘徊不散,天色渐渐变得明亮却又像是被什么罩住,阳光总照不进来村中。
这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驯犬村。
苏凝和离洛的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腰间挂着“喂犬杂役”的木牌,住在村东的木屋内,表面身份是“因献犬有功被招为帮工的外户”,村中人未多审问,只让他们每日清扫犬棚、洗驯犬工具和剁肉喂狗。
这恰恰给了他们四处打探的机会。
苏凝和离洛以喂犬杂役的身份混在其中,暗中了解这个村落的背景,偷偷潜入驯犬场观察驯犬过程。
这个驯犬村以养“斗犬”闻名,主要家族便是姓陈,每年向各地权贵提供数十头斗犬供斗参赛争取赏金,驯犬过程十分残酷,而村中的孩童也会从小就被筛选分为两批人培养,一种是地位不怎么高的喂犬人,一种是地位最高的驯犬师。
而所驯的犬从出生开始就在筛选,一窝狗崽中只选最具攻击性、骨骼发育良好、警觉性强的个体,剩下的要么被淘汰成为斗犬的口粮,要么被当作诱饵当驯犬用。
驯犬村也会专门繁育斗犬,确保其后代继承强悍的战斗基因,提升斗犬的整体实力。
幼犬很早就会被从母犬身边带走,切断情感依附,开始它们被安排的命运。
驯犬师会在幼犬时期就开始进行驯化它们,但不是以奖赏方式驯化,而是用残酷惩罚如鞭打、禁食或互斗以此来驯化它们服从性。
斗犬必须在驯犬人面前始终保持服从,不能有丝毫反抗,否则会被立刻惩罚。
接着驯犬师就会利用饥饿来刺激犬,用弱小的动物比如小狗、猫、兔子,甚至是老弱犬,利用饥饿感来激起它们的猎杀意识,以此来训练它们的攻击性。
驯犬师也会用活体诱饵来培养它们的攻击性,如受伤的狗或被捆绑的人或牲畜,诱发斗犬攻击,还有撕咬能力方面的练习,让两只狗互咬,以此提升赛事观赏性和达成优胜劣汰的条件,败落的犬不是受伤严重被落为弃子,就是当场死亡。
驯犬村的斗犬会被长期关在狭小黑暗的笼中,给它们制造孤独和压抑的环境,让它们的情绪变得更加焦躁,对一切充满敌意,之后便以“弱斗强”的方式进行斗犬,激发它们在劣势的求生能力,有些斗犬甚至必须连胜几场才能获得一顿完整的口粮。
苏凝很快就看见了一场残酷的斗犬过程。
清晨未亮,村东头的斗犬场便已传来阵阵铁链碰撞与犬吠低嚎声,划破了早晨的宁静。
这是驯犬村每月的必办活动,以斗犬方式来筛选出优良种子选手。
苏凝裹着粗布衣袍,和离洛混在人群中,站在围栏外冷眼旁观。
血泥与沙土混合的空地中央,一只仅有四月龄的灰斑幼犬,骨瘦如柴,眼神却透出不合年纪的警惕与怯懦,深处又像藏了一丝狠意。
“这只狗,叫‘碎牙’,生下来咬死了亲兄弟,牙齿碎了一口都不松口,有股狠劲。”驯犬师吴大看着场中的幼犬,挪了挪含在嘴里的烟杆,唇角含笑,语气平静地像在说着日常。
铁笼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一只老年斗犬被拖拽上场,它伤痕累累,牙已脱大半,那是上一场斗犬失败的“退役犬”,如今,它的结局便是落为驯犬的材料。
吴大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抬手挥了下鞭,通知斗犬正式开始。
老犬有经验地先发制人,主动扑上去攻击碎牙。
碎牙一开始只是后退、低吼,笨拙地躲闪着瘸腿老狗的扑咬,眼里露出惧意,但吴大并不急,他只是在笑,在等。
等那让人亢奋的那一刻降临。
老犬抓住机会扑倒了碎牙,在它脖颈上狠狠撕咬下一块皮肉吞入腹中,碎牙痛得发出一声不似犬类的尖啸,鲜血从它伤口处疯狂涌出,洒落在泥地中,血液渐渐融入黄土中。
下一刻,它眼中那一丝脆弱仿佛被求生的猛火灼烧殆尽。
它反扑了。
一口精准咬在老犬的脖颈上,反应不及的老犬脖子被咬穿,鲜血流满全身。
它没有松口,即便老犬已经死亡,它仍疯狂撕咬着,爪子在尸体上乱抓,尸体被它咬得体无完肤,它像疯魔了一样。
“它果然没让我失望。”吴大咧嘴笑了,露出缺了半截的牙,“是个可塑之才。”
观看全程的苏凝面上波澜不惊,但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离洛感知到她的情绪,伸手牵住了苏凝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虽然他看不见那些残酷的画面,但声音有时比亲眼看的冲击性还大。
在斗犬的世界,第一次咬死同类,才算入门。
而这所谓“入门”,不过是将一只原本渴望亲昵与陪伴的生命,为了生存下来,被逼成恶犬的过程罢了。
苏凝望向开始啃食老犬尸体的碎牙,它伤痕累累,眼中赤红,再也没有当初的懵懂。
这世间又多了一份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