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章 生不生·拍喜
柳氏的右眼肿得睁不开,嘴角裂出血痕,手肘淤青,膝盖肿胀。
她蜷缩在铺子的后门,望着夜空中的冷月,眼中毫无光亮。
柳氏又开始扎纸灯,柳氏的娘家也是扎纸匠,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从小就喜欢扎纸,她也很有天赋,扎纸手艺很好,因为这门技艺,很多人家都嫌晦气,所以她一直没能嫁出去。
爹娘也不催她,可惜这世道不容人,爹因为一场急病死了,只剩下娘一个人,后来娘的身体也越发不好了,长年卧病榻,这时候周家却上门提亲了,柳氏知道周家贪图的是她的扎纸技艺,娘需要钱治病,她只能答应嫁人,嫁妆却只有娘亲手做的这盏生灯,而聘礼也微薄得只能买一次药。
在她出嫁后第二天,娘就死了。
微弱的烛火下,柳氏把一张张红纸裁下,糨糊沾到指尖,纸胎贴合骨架,她一针一线将自己绣上的字缝在灯罩上。
【早生贵子】。
苏凝还是出来了,她不放心柳氏。
后门的火光引着苏凝找来。
柳氏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倔强与惶然,随即低声说:“我没事。”
苏凝叹了口气,走进来,坐在她身旁,低声道:“你手艺很好。”
柳氏指尖一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是爹教的。”
那一夜,苏凝陪着柳氏坐到天明,她知道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柳氏。
柳氏将挂于屋檐的那盏生灯悄悄取下,一瘸一拐地回到屋里。
周大今夜不睡她屋里,这也让她暂时能缓口气。
床边还有旧时的嫁妆匣,柳氏抱着灯坐在炕沿,灯光照着她惨白如纸的脸。
灯罩被烛火映得红亮,纸上隐隐浮现细密纹路,像未成形的胎盘,幽幽泛着血光。
柳氏喃喃地说:“娘……你不是说只要点燃这盏灯,就能有个孩子吗?”
泪水缓缓从她眼眶落下。
她把脸凑近灯罩,落下的眼泪渐渐流到烛火之中。
生灯的烛火微弱地跳了一下。
……
半月后,柳氏某日早晨起来,忽觉腹中翻滚,满口酸水,干呕不止。
她原以为是吃坏肚子了,直到连续几日都闻不得油烟荤腥,走路发晕,才觉得不对劲。
她躲进柴房偷偷捂住肚子,胸口剧烈起伏。
“你个不下蛋的又躲在这儿偷懒!”周老娘没见到柳氏,找到了柴房,一巴掌就扇下去。
柳氏被扇得更加头晕目眩了,只能强撑着起身,“娘,我错了,我这就去干活。”
“给我老实一点!”周老娘剜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柳氏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自己得找机会去看大夫。
正值清明,纸扎铺忙得不可开交。
柳氏趁周老娘无暇顾及她,偷偷独自去了镇东口的老郎中家里。
老郎中诊完脉,沉吟良久,低声道:“恭喜夫人,是喜脉,已有月余……只是……”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道:“只是夫人身体虚弱,胎位偏低,小心调养,才可保安稳。”
柳氏双目顿亮,嘴唇颤着,却不知该笑还是哭,她连声谢过,手里提着那盏她方才出门顺道带出来照明的生灯,几乎是小跑着走出了老郎中的家。
“我要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有孩子了……”
她喃喃着,眼中是小小的希望。
可惜她没能走回家。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为了早点回到家她抄了捷径,那是一条荒僻的石板小路,湿滑难行,左侧是无名林地,右侧是荒废纸棚。
林子里沙沙作响,纸棚在夜色中摇曳,像悄悄潜伏的猎人。
下一瞬,一声爆喝撕破夜寂,七八个壮汉从林中跳出,身穿红绸遮脸,手中全是木棍、竹竿,甚至有锄柄、扁担、门闩。
一根沾了油渍的粗棍,狠狠朝她小腿打来,直将她打倒在泥地里。
棍棒雨点般朝柳氏落下。
“生不生!!!”
“生不生!!!”
柳氏尖叫着,抬手护着腹部,却被踹翻在地。
血从她裙下渗出,沿着石板缝隙缓缓流淌,红得触目惊心。
十余根棍棒如风暴落下,一下又一下,毫无间歇。
木棍击中血肉骨骼的声音清脆刺耳,如肋骨脊柱断裂时的折音,她蜷起身体护住腹部,头皮被扯住拖向一边。
“救命……救……”
血从额角淌入眼中,她看不清,耳边却全是众人亢奋的吼声与辱骂。
“生不生!!!”
“生不生!!!”
“我生!我生!”柳氏凄厉地叫道,她的话被喉间涌上来的血泡呛住。
有人一脚将她踢翻在泥水中,头砸在石板上,发出一声钝响,牙齿混着血水掉落,眼球被打爆了,四肢骨头被打断,鲜血模糊了整张脸。
柳氏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两只突起的眼球也跟着掉落出来,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血窟。
她仍死死护着腹部,一只手抓着那盏生灯,已然断裂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可没人停下。
柳氏的头颅被一棍砸下,重重磕在石角上,整个后脑几近裂开。
直到她不动了,那盏生灯也随着她一起躺在血泊中。
周大从阴暗处走出来,把钱袋子丢给那群壮汉,那群壮汉连忙笑呵呵地接过:“有了有了!按您的意思,我们可是往死里打的。”
周大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不下蛋的老女人了!
当众人散去,只剩寥寥月光,林中忽起一阵阴风。
一道微弱的啼哭声响起。
是一声婴儿的哭声——低哑、凄厉、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怨。
血水混着灯烛油脂顺着灯壁缓缓蜿蜒,灯芯燃烧起来。
灯中微光摇晃,一道模糊的婴儿影子渐渐在灯罩上显影。
它看不懂这个世界。
但它听见了母亲死前最后的哭声。
它记住了每一个挥棍人的脸,记住了那句不断重复的话:
“生不生?生不生?”
它也记住了父亲那张狰狞的面容。
……
翌日清晨,有人在旧林路发现了柳氏的尸身。
肚腹凹陷如破败泥囊,脸面血肉模糊,唯一完整的是她死死抱住的那盏破纸灯。
周家也就一卷草席把柳氏敷衍埋入土中。
于是,自那夜起,每逢初八,纸扎铺内的纸偶便在无风中摇动。
巷子尽头,夜半会有人听见婴儿啼哭。
那些曾参与“拍喜”的人,一个个惨死家中,身体上全是被棍棒殴打的痕迹,他们是被棍棒活生生打死的,七窍淌血,全都被打爆了眼球,身体七零八落,被残酷分尸。
却找不到凶手,小镇人心惶惶。
心里有鬼的周大有些心慌,便听取道士的建议,新娶妻以喜气压了这诡气。
这天镇南头周家张灯结彩,鼓乐震天。
红喜字贴满墙门,喜娘喜婆喜酒喜烛,齐齐备足。
周家在柳氏死后不足百日,便与东巷林家的美貌寡女成亲。
小镇乡亲虽私下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明说。
这一夜是洞房花烛夜。
雨停风紧,喜帐红透,烛火如血,扑簌作响。
喜房中,周大推门而入,酒气尚存,他掀起红盖头,看着新娘子发出一声轻笑。
“你比那死婆娘漂亮多了。”
新妇低垂着眼帘,无语无声,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冷得发颤。
龙凤烛火倏然颤了一下,随即,一股血肉腐烂的酸腐恶臭混着香火味,从窗棂间渗进来。
“哪儿来的味道……?”
他皱眉起身,推窗往外看去,外头空无一人,突然见院中花树下,一排纸人静立,红衣无面,齐齐低头,手里各持棍棒。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窗门自己关上了。
周大猛回头,新妇仍坐在床沿,但方才已然掀开的盖头又落了下来。
那一刻,他头皮一炸,刚刚他明明已掀开——怎会又被盖住?
他一步步靠近,试图再掀开盖头,却在靠近盖头的一尺之际,红盖头自己掀落了。
盖头之下,赫然是一张被棍棒砸烂的血肉模糊之脸!
烂肉间两只眼珠暴突,嘴角裂开到耳根,喉间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怪笑:“周大——我来讨命了。”
一会儿那张可怖的脸又变成了鼻青脸肿的婴儿小脸,“爹,你怎么不要我了!”
阴测测的可怖笑声响彻喜房,那“新妇”缓缓“站”了起来,扭曲的四肢让她像个蜘蛛一样朝他爬行过来,脑袋歪下来,两个空荡荡的血窟窿对着他,嘴角咧到耳根,形成一个可怖诡异的笑容。
周大顿时吓得快魂飞魄散,踉跄后退。
而整个喜房开始大变样。
喜床上,血水渗出被褥,红烛一盏盏炸裂,红绸帐幔之上浮现出数道抽打的棍影,仿佛回到了那夜山道……
窗棂开裂,风卷纸屑,柳氏生前亲手扎的纸人,一个接一个爬进房内,绕着周大旋转,嘴里同时低低哼着:
“生不生……”
“生不生……”
他们手持棍棒不断敲打着周大,先打断了他的四肢,再打爆他的眼球,周大凄厉地大叫起来。
“生不生?生不生?”
“我的孩子本来可以出生!都是因为你!你该死!”
怨怪手持棍棒狠狠敲在周大的后脑勺上,周大的脑袋一瞬间爆开,鲜血和脑浆顿时喷洒出来。
下一刻,他瞪大双眼,七窍流血,死状扭曲可怖。
周老娘听到动静,连忙赶到喜房,一打开门就看到这幕恐怖的画面。
她直接吓得腿软坐到地上,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对了,还有你。”怨怪已看不出人形,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踩着诡异扭曲的步伐一步步“爬”向周老娘,周老娘直接被吓出尿。
怨怪握住她的脖颈,尖利的指甲扒开周老娘的嘴巴,抓住她的舌头硬生生拔了出来!
“啊啊啊———”周老娘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鲜血喷洒出来,让这个喜房变得更加艳红。
“长舌妇就应该这样!”婴儿诡异的咯咯笑声从怨怪的口中发出,格外瘆人。
那一夜,周家被血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