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白骨灯·骨灯

天乾历一百五十年。

桑城的夜色如泼墨般漆黑,一轮惨白弯月高挂夜空,星光被乌云完全覆盖,整个大地陷入黯淡的死寂中。

一阵阴风吹进沈宅,吹起池面的一丝波澜。

“咔哒……咔哒……”寂静的宅院里响起了诡异的声响。

厅堂中挂着一抹幽白的不明物体,随风摇动起来,咔哒咔哒的,像骨头被一根根割开。

“白骨灯……不见人……灯下雪三分……”寂静的宅院里断断续续地响起一声声女子的吟唱,婉转凄切,又泛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尖利。

闺房中,床上睡着的少女辗转反侧,满头的冷汗。

“灯里哭声……夜夜冷……火中影子步三轮……谁家娃娃……唱旧调……灯神就来……借你身……”吟唱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那女声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可怖的笑声直接把她给惊醒了。

屋内一片死寂,她能够清晰地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她唤了几声丫鬟,却始终不见人影。

“咔哒——”屋外再次响起诡异的动静,像是索命的恶鬼在一步步走近。

她吓得屏息一瞬,随即颤颤巍巍地下床,推门而出。

长长的游廊望不见尽头,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声。

月光下,她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一道影子立在灯下,红彤彤的,又隐在森白之中,面目不可辨。

她走近几步,就看见那道影子突然动了动,与其说是影子不如说是一副人类骨架,白骨森森,像被浸了血水的技艺品,不同的骨头嫁接在一起,恐怖的未知物正一步步扭曲着朝她走来。

“咯咯咯咯……”银铃笑声从白骨处传出,场面非常惊悚。

血水流了一地,她被吓得尖叫起来。

尖叫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白骨灯……别点明……点得魂飞灯不熄……莫教儿女……夜里走……怕他唤你骨归阴……”她散着头发仰头大笑着吟唱,状似疯魔。

她尖利的指甲往身上掐去,把自己掐得满身血痕,口中还在呢喃:“白骨灯……白骨灯……”

“咔哒……咔哒……”

***

“叮铃铃……”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

屋内床榻上正躺着一位红衣少女,黑色长发铺在枕头上,显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几近苍白。

她纤瘦的手腕上正戴着一条冰蓝色的瓷晶玉铃铛手串,此刻手串上的铃铛正在剧烈颤抖着,手串发出了微微幽光,响亮的铃铛声吵醒了少女。

被吵醒的苏凝眼神还有点迷茫,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她散漫的目光渐渐聚焦,人也清醒了。

苏凝按住手串上响个不停的铃铛,躁动不已的铃铛慢慢归于平静,她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身,望了望四周,一个月了,还是觉得很陌生。

屋门被推开,门外的阳光倾泻进来,苏凝抬手挡住眼睛,让自己慢慢适应光亮。

有人逆着光走了进来。

少年身姿挺拔,穿着一袭青色衣袍,一头乌发披在腰后,只用一支玉簪簪起一部分,在阳光的照耀下,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里依旧没有任何神采。

苏凝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眸,叹了口气。

这么漂亮的眼睛竟然不能拥有神采,太可惜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记不起来什么事情,就连眼前这个盲眼夫君,她也忘了。

“阿凝,你醒了吗?”少年虽然看不见,但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有黑暗的生活,行动非常自如。

少年捧着早膳,精准地走到木桌前,用手摸索着从桌角摸到桌面,再把托盘上的碗碟都一一放到桌上。

“离洛,你方才又去做饭了吗?你看不见,以后别做了。”苏凝把双脚套进鞋子里,朝离洛走去。

离洛听着她的脚步声,头朝她的方向转去,“阿凝是嫌为夫做的饭不好吃吗?”

苏凝看着他没有视线聚焦的眼瞳,明明这双眼里是一片不会有变化的静湖,但她却莫名看出来一丝委屈。

“没有嫌你,只是怕你受伤。”苏凝握起他的手查看,果然发现手指上有刀伤。

离洛笑了笑,摇摇头,“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可不能饿着阿凝了。”

苏凝无奈,奈何不了他,离洛是个很执着的人。

离洛对于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基于她现在的记忆十分混乱,她也搞不清离洛是不是真的是她夫君,不过苏凝能确定的是她并不反感他,并且对离洛有一种莫名的亲近熟悉之感。

“快坐下吧。”苏凝扶着他坐下,把筷子放到他手里。

离洛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往前伸摸索着碗边,等摸到了便用筷子夹了一个包子给苏凝。

“阿凝,你吃。”离洛微微一笑,一脸满足。

苏凝真的对他没辙,也给他夹了包子,“你也吃。”

两人一口咸菜白粥一口包子,吃出了一种岁月静好。

“阿凝,方才你的手串铃铛是不是响了?”可能是因为失去了视力,离洛对声音十分敏感。

苏凝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离洛看不见,连忙回道:“是啊,八成是附近有怨作祟了。”

苏凝其实是一位入灯师,虽然她很多事情不记得,但她唯独还记得自己是一位入灯师。

入灯师世间少有,且并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人们也只是把他们当做比较厉害的道士,并没觉得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

入灯师可借“魂灯”之引,入含怨怪所在的灯中替人断情解怨,彻底消除怨气,但入灯一次便要付出折寿的代价。

苏凝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是入灯师,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但冥冥之中,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这么伟大牺牲自己的寿元去除怨。

但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一定要去除怨。

再多的她真的想不起来了,一想就头疼。

离洛并不是入灯师,但他似乎对怨气十分敏感,而且苏凝总感觉离洛和她之间有着属于灵魂之间道不清的联系和共鸣。

“阿凝?怎么了?”久未听见苏凝说话,离洛疑惑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歪了歪头。

苏凝回过神来,连忙回道,“没什么,依照我的经验,待会儿就会有人来请我们了。”

前些日子苏凝帮着解决了一些“不需要入灯的小事”,因此名声大噪,桑城的人都知道八角胡同里住了一对“法力无边”的道侣。

果然没多久,家门就被敲响了。

苏凝放下碗筷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像是仆从的男人看到苏凝后就开始哭诉,“我家小姐昨夜撞邪疯魔了,夜半啼笑,已伤了两位侍女。我家老爷重金请苏天师出手,救我家小姐一命!”

苏凝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通常魂灯所感应到的怨气,都是大怨,其实苏凝手腕上的铃铛手串便是由魂灯所化的。

“你先起来,带路吧。”苏凝伸手扶起那个仆从。

仆从连忙站起来,连连道谢,“多谢苏天师,小的这就给天师带路!”

离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苏凝的身旁,听完了他俩之间的对话。

苏凝锁好门窗,一如既往地打算带着离洛一同前去,她不放心离洛一个人待在家。

仆从在前方带路,苏凝牵着离洛走在后头。

这次来请她的是桑城大名鼎鼎的富商沈家的家主,出事的就是他的嫡女,还是他目前唯一的子嗣。

沈家离八角胡同有些远,所以仆从是带着马车来请的苏凝。

苏凝不客气地扶着离洛上了马车,有车不坐是傻子。

马车脚程快,苏凝和离洛很快就被带到了沈府。

苏凝和离洛随着仆从踏入了沈府。

不愧是富商,府邸占地极广,曲折游廊宛若龙身蜿蜒而上,层层院落叠如棋局。

苏凝和离洛两人被带到了见客的中堂。

中堂中央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山水长卷画,看得出笔力雄厚,却透出压抑肃杀之气。

中堂檐下却孤悬着一盏奇异白灯,是一盏由森森白骨制成的灯。

苏凝一望见这灯,眉头直接皱了起来。

离洛虽然看不见,但他感应到了一股森冷的杀戮之气。

整盏灯以人的脊骨与肋骨为主要构件,构成了一个分层垂直结构。

每一层都由人骨的自然脉路环绕而成,似乎是依据某个宫灯或神庙灯笼的模型所建设,却又因为是用人骨所制而显得整体看起来格外诡异。

骨灯的顶部是以几块骷髅样的骨片对称排布,中部的圆形骨环排列整齐,构成灯的核心。

四角灯檐下各挂着吊坠状像是流苏的骨节,随重力垂落,在空气中微微晃动,偶尔会发出“咔哒”的响声,仿佛冤魂低语般回荡在空气中。

苏凝手腕上的铃铛手串再次颤抖起来,发出叮铃铃的声响,让她更加确定沈府的祸根就是眼前这盏骨灯。

“这位就是苏天师吧?”沈老爷走入中堂,来到苏凝和离洛面前,“小女自昨夜起便疯言疯语,又哭又笑的,把自己全身都抓伤了,还伤了她的婢女。”

苏凝看了看那盏骨灯,问道,“沈老爷,冒昧问一句,这盏骨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