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2章 意图南下江淮

此时黄巢比以往都有些紧张,他得到的消息是,这次宋威与齐克让加强了兵力。

之前朝廷也不过是仓促派兵。

而这一次,是在周密的谋划之上出动了许多精锐禁军部队。

唐中后期,中央军队也就是北衙禁军可用。

黄巢深知,此战不易。

而这时黄宁盯着地图发呆。

突然间,他对着黄巢开口道:“大哥,我看咱们撤出曹州,与官军且战且退。”

“一旦事态不好,则可以退往南边江淮一带。”

“毕竟江淮一带,民生富庶,日后有利于咱们挥兵攻入京师。”

黄巢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案边缘。

那封密报已被他捏得汗湿。

“宋威…齐克让…”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

声音沉得像投入深井的石块。

堂下几位心腹将领屏息凝神。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未散尽的烽烟气味。

一盏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

黄宁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那张摊开的、绘满墨线标记的舆图上。

“大哥,”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曹州…不能再守了。”

他的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一个点。

那是他们此刻立足的城池。

“朝廷这次是铁了心要碾碎我们。”

“北衙禁军,那是皇帝压箱底的精锐。”

“硬碰硬,我们耗不起。”

黄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何尝不知禁军的厉害?

昔日长安繁华,他也曾遥遥望见过那些披着光明铠、持着精钢长槊的军士。

威风凛凛,如同天神。

与他们这些衣衫褴褛、兵器杂驳的义军相比,判若云泥。

“撤?”他声音沙哑,带着质疑。

“往哪儿撤?”

“一旦失了根基,军心涣散,便是流寇。”

“流寇的下场…”

他没有说完,但寒意已笼罩整个军帐。

王仙芝的结局,像一道无形的鞭影抽在每个人心上。

黄宁却异常坚定。

他绕过木案,走到黄巢身边。

手指果断地沿着地图向南划去。

“不是流窜,是转进!”

“是跳出他们的铁桶合围!”

“大哥你看!”

他的指尖在“江淮”二字上用力一点。

“这里!”

“鱼米之乡,天下粮仓!”

“运河纵横,商贾云集!”

“朝廷的赋税,大半仰仗于此。”

黄巢的目光随着弟弟的手指移动。

江淮…富庶的江淮…

“官军主力尽集于北,倾巢而出围剿我们。”

“南面必然空虚!”

黄宁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洞悉先机的兴奋。

“我们若在此地与他们死磕,正中其下怀!”

“白白消耗我们宝贵的儿郎。”

“不如避其锋芒!”

“向南!”

“以战养战!”

“官军想毕其功于一役,我们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拖着他们跑!”

“他们重甲步卒,辎重如山,如何追得上我们?”

“待他们人困马乏,补给艰难…”

黄宁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我们便在江淮扎下根来!”

“广积粮,深练兵!”

“收拢流民,壮大实力!”

“待时机成熟…”

他的手指猛地向北,直指地图最上方那个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名字。

“长安!”

“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岂不比在这曹州死地,被他们层层磨死强上百倍?”

帐内一片寂静。

只听得见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帐外隐约传来的巡夜脚步声。

几位将领交换着眼神。

有人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

有人依旧忧心忡忡。

黄巢沉默了。

他重新审视着地图。

曹州,像一颗孤悬的棋子,被代表官军的重重黑线围困。

而向南,通往江淮的道路,虽非坦途,却似乎蕴含着无限生机。

弟弟的策略,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但…并非全无道理。

困守孤城,面对源源不断、装备精良的禁军,确是死路一条。

流动作战,虽风险巨大,却也是义军起家之本。

王仙芝之后,他们能迅速再起,靠的就是这“避实击虚”四字。

“南方…”黄巢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官军难道不会设防?”

“必有防备,”黄宁毫不避讳,“但绝不可能有北面这般重兵!”

“宋威、齐克让的根在北方。”

“他们的眼睛只盯着曹州这块肉。”

“我们突然南遁,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沿途州县,守备松弛,如何挡我大军锋芒?”

“只要行动够快,够坚决!”

“大哥!”黄宁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恳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黄巢闭上眼。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是饥民绝望的眼神。

是义军兄弟冲锋时染血的身躯。

是长安城头那面遥不可及的龙旗。

他猛地睁开眼。

眼底的血丝密布,却射出决断的光芒。

“传令!”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军帐。

所有将领瞬间挺直脊背。

“全军!”

“即刻整备!”

“丢弃一切非必需辎重!”

“轻装!”

“简从!”

“三更造饭,五更拔营!”

“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如黄宁一般,重重落在舆图上那片代表着富饶与希望的南方区域。

“南下!”

“江淮!”

命令如山崩般传递下去。

死寂的曹州城,瞬间被点燃。

压抑已久的紧张感转化为沸腾的行动。

火把如长龙般亮起。

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压抑的呼喝声汇成一片。

没有喧哗,只有一种沉凝而急迫的肃杀之气。

黄巢伫立在城头。

冰冷的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他破旧披风的一角。

他望向北方无垠的黑暗。

那里,是朝廷禁军主力即将压来的方向。

也是长安所在的方向。

“宋威…齐克让…”他再次低语。

嘴角却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想把我钉死在曹州?”

“做梦!”

他转身,目光投向南方未知的征途。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五更天,残月如钩。

曹州城四门洞开。

没有号角,没有鼓声。

只有无数沉默的身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猛地涌出城池。

马蹄裹布,车轴涂油。

人衔枚,马勒口。

数万人的大军,如同暗夜中滑行的巨蟒,向着东南方向蜿蜒而去。

黄巢一马当先。

黄宁紧随其后。

他们的身影很快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只留下身后一座空寂的城池。

以及城头那面在寒风中孤零零飘荡的、沾着血污的“冲天”大旗。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曦刺破云层。

曹州城东五十里外的一处高坡。

宋威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

他身披玄甲,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塔。

身后,是铺满原野、望不到尽头的朝廷大军。

刀枪如林,旌旗蔽日。

铁甲反射着冰冷的光,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金属海洋。

肃杀之气,连初升的太阳似乎都为之黯淡。

斥候飞马奔至近前,滚鞍下马,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禀…禀大帅!”

“曹州…是座空城!”

“黄巢贼军…不见了!”

宋威脸上的威严瞬间凝固。

握着马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什么?!”

旁边的监军宦官杨复光尖细的嗓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愕与愤怒。

“跑了?!”

“数万贼寇,难道插翅飞了不成?!”

斥候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小的们仔细探查过…”

“城内…确无贼兵…”

“只余…余一面破旗…”

宋威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空荡荡的曹州城方向。

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直冲顶门。

“搜!”

“给我掘地三尺!”

“定是藏匿于附近山林!”

“传令各军!”

“封锁所有要道!”

“方圆百里,一只鸟也不许给我飞出去!”

然而,更多的斥候像受惊的蝗虫般被撒向四面八方。

回报却如同冰冷的铁锤,一次次敲击在宋威的心上。

“报!东面三十里,未发现贼踪!”

“报!北面山林,无人迹!”

“报!西面…”

杨复光的脸色越来越白,尖声催促:“南面呢?南边可有消息?!”

终于,一匹快马从东南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的斥候浑身尘土,嘴唇干裂。

他几乎是摔下马背,声音嘶哑。

“报…报大帅!监军!”

“东南…泗水渡口…”

“发现…发现大队人马渡河痕迹!”

“丢弃的破车、烂鞋…遍地都是!”

“方向…是奔着江淮去了!”

“什么?!”宋威如遭雷击,身形在马上晃了晃。

“江淮?!”

“他黄巢竟敢?!”

杨复光更是惊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尖叫道:“快!快追啊!绝不能让他窜入江淮!”

宋威猛地回过神来,眼中喷火。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朝廷调集重兵,志在必得的一击,竟扑了个空!